“这是你们东宫商量好的?”汁琮冷冷道。
太子泷没有回答,这等于默认了。
“雍王总觉得北方天寒地冻,不可能有人在这个气候下围城,可对方偏偏来了。如今雍王与各位大人谈论半日,认为只要围城不出,坚守,拒战。太子灵就拿落雁城毫无办法,假以时日,敌军必退……”
“……但敌方统帅,就想不到这一点么?”山泽反问道,“试问您若是太子灵,会有什么样的作战计划?必须速战速决!这一速战速决的时机,一定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也绝不能让敌人想到。”
殿内鸦雀无声,汁琮拇指摩挲手中松子,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山泽。
“雍王总以为自己武威天下无敌,”山泽沉声道,“沉浸于自吹自擂日久,傲慢不可一世,纵然你是重闻身故之后,天下第一的武神,但武神也好,军神也罢,那个时代,早就结束了,还是您的儿子亲手结束的。随着李宏被汁淼亲手打倒,多年前琴鸣天下前,成名的武神中,便唯余雍王一个,太子灵不仅敢于朝雍王发起挑战,更有必胜的决心,否则他绝不会到此地来。”
说着,山泽朝汁琮扬眉,汁琮马上就知道,这话一定是姜恒让他说的!
东宫的人里,只有姜恒与山泽这两人是不怕死的,姜恒不怕死,是因为他知道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山泽不怕死,是因为他的命是捡回来的。
“父王,”太子泷说,“山泽之言虽刺耳,但我们总该正视现实了……”
海东青带着来信,频繁往返东宫与嵩县,今日这一席话,乃是东宫核心讨论后,在姜恒的授意下,予他毫不留情的反击!
“说得是,”汁琮打断了儿子的话,没有发怒,开始认真看待这一对手,认真看待他与他麾下的谋臣们,点了点头,说,“爹确实太轻敌了。”
“更何况,”山泽最后说,“雍王自继任那日起,可曾越过玉璧关一步?武神之名,我看不过只是存在于雍国则以。我的话说完了,氐人反叛是死,落雁沦陷,我也是死,雍王还请爽快赐我一死就是。”
这话蓦然击中了汁琮的心病,事实上正是如此,自从他成为雍王,雍国的军队便从未真正地踏出过玉璧关。嵩县乃是耿曙借王军之名暂时占领,四国有再多的内讧,依旧联起手来,将雍国压制得死死的。
太子泷:“山泽。”
太子泷知道山泽说过头了。
这也是他最大的忌讳之一。
“说得很好,”汁琮沉声道,“人要保持清醒,多谢你的临终谏言。来人,把他押出去,皇宫校场外问斩,非常时期,不用车裂了。”
“父王!”太子泷马上上前一步,挡在山泽身前,山泽却坦然起身,走出殿外。
“父王!”太子泷道,“灏城已失,此刻杀山泽,氐人定将投敌!”
“王陛下请息怒。”管魏也站了出来。
“陛下,”曾嵘道,“大可押后再杀。”
汁琮看着众人,他想知道,这朝廷上究竟有多少人,站到了姜恒那小子的一边——哪怕他不在场的前提之下。
“陛下!”周游带着一只海东青,飞快入殿,“风戎人来信了!”
周游的闯入一瞬间引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汁琮却不为所动,伸出手。周游恭敬捧着信报,送上王案。
汁琮却没有读,把它放在案上,用金玺压住了那张纸条,他看清楚了东宫的态度,曾嵘、管魏、以及他的亲儿子,都对姜恒抱着信心。
“那么就押下去,打入天牢。”汁琮沉声道,“你看,山泽,孤王也不是完全听不进劝告。”
太子泷松了口气,昨夜他收到姜恒的来信,连夜召集门客详议。姜恒的信上,对汁琮的指责简直是毫不留情,并点明了此战胜败,关键在于汁琮对赵灵的态度上。若无人震慑他,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汁琮根本没将赵灵放在眼中,更不将郑国视作对手,这就是招致大败的唯一诱因。
姜恒让太子泷去说,只因这话他必须说。
但姜恒不在,东宫无人敢直面挑战汁琮的权威,最后山泽决定,说出所有人心里的这番话,于是山泽成为了代替东宫,触忤国君之人。
幸而汁琮没有杀他,这在太子泷的计划之中,太子泷又使了个眼神,这眼神被汁琮一览无余。
“送信给汁淼,”汁琮说,“让他按原定计划,攻打越地。我知道海东青还在东宫。拖住他们,打下越地后,他们围一天,便让汁淼杀一名他们的王族。”
汁琮动了真怒,他想看看,赵灵究竟还有什么瞒天过海的破城之计,六万大军,哪怕一夜间全长出翅膀飞越城墙,等待着他们的,也将是雍军的强弩与利刃!
“王陛下,”东宫另一名唤牛珉的谋臣上前一步,说道,“愚以为,此次大战的关键之地在玉璧关,不在越地,不能再按原定计划来了,须得让汁淼王子带兵,夺回玉璧关方是上策。”
“拖下去车裂,”汁琮头也不抬,开始看风戎人的信,说,“这个不能饶了。”
太子泷万万没料到,牛珉会突然开口,局势脱出了他的掌控。太子泷马上跪下,色变道:“父王!”
汁琮展开信,看见风戎人写就,歪歪扭扭的一行汉字:
风戎年前已为王室征兵,眼下人手不足,雍王可尽快将太子送来,王家血脉性命可保。
再要救城,恕无良策。
“儿子,我要找个时间,和你好好谈谈。”汁琮收起信,朝自己的亲儿子说道。
牛珉直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说了一句话,便落得一个被车裂的下场。惨叫声中,这名寒族士子鲜血迸发,在王宫校场外遭到分尸,爆发出的血液染红了方圆数十步,渗入砖缝,极目之处,一片殷红。
太子泷亲眼目睹,顿时闭上了双眼,悲怆交加,大喊起来。
这是汁琮给东宫的一个警告,他已经懒得与姜恒你一招,我一式地去比画。他还要告诉自己的亲儿子,在这个国家,他才是国君,不杀谁,那是权衡利弊;想杀谁,是他乐意。
众臣噤若寒蝉,汁琮的疯狂,让他们纷纷想起了十八年前,汁琅死后的那场大屠杀。
他是会杀人的,只是最近杀的人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