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于天上遥遥跟来,东方现出鱼肚白。耿曙侧头,朝身后姜恒问:“现在回城么?”
“闹得太大了,”姜恒说,“试试看罢。”
这次营救已脱离了姜恒最初的计划,原本他只想神不知鬼不觉将李谧运出来,这么一来,离宫要到天亮才会发现,他们也可趁机回到西川。但大半夜一闹起来,西川一定会马上戒严,万一城门关闭,严加排查,他们就无处可去了。
疾驰八十里路后,回到西川城外,天已大亮,三人驻马城外钟山脚下,一处隐蔽的山坡上,城门口果然开始严格排查,三人还穿着离宫的侍卫服。
耿曙朝姜恒问:“现在要怎么办?”
李谧也看出来了,问:“你们谁说了算?你俩是主仆?”
“闭嘴。”耿曙冷淡地随口答道。
从进入离宫后,耿曙就没有与李谧正式说过话,李谧尚不知这家伙就是他的未来妹夫。
姜恒还不死心,盘算偷三个腰牌,乔庄易容,冒充御林军混进去的可能性,或者放风羽侦查一番,再让耿曙爬城墙进去,通知罗望出来接应。
耿曙却道:“不要冒险。一旦被抓起来,只会更麻烦。”
姜恒说:“那就只能回嵩县了。”
忽然间,耿曙把手按在了烈光剑上,缓缓抽剑,转过身。
姜恒随之转头,伸出一手,拦在李谧身前,两人退到了耿曙身后。
山坡后面的灌木丛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姜恒又看见他了,这人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他扭曲的五官、脸上的疤痕,哪怕五年前在洛阳匆匆一瞥,从未得忘。
“小太史的妙计出了差池,”那身材高瘦的刺客说,“这可怎么办呢?”
来人正是界圭,界圭手指顶着一蓬毡帽,现出诡异的、令人心底发寒的笑容:“周游周大人正在城内驿馆等候殿下,如果您不介意,就由我来带各位进城?”
李谧闻言一震,看看姜恒,又看耿曙。
界圭出现时,耿曙仿佛恢复了另一重身份,冷淡地说:“不必了,让他自个儿在城里待着罢。”
界圭笑道:“那可不好,周大人着我带了信来。殿下还是体恤我们跑腿办事的罢。”
“哥。”姜恒忽然说。
听到这声“哥”时,界圭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惊讶,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耿曙看了姜恒一眼,扬眉示意“你真的愿意?”,姜恒点了点头,说:“跟他走。”
界圭做了个“请”的动作,三人便跟在他的身后。
“我说呢,”姜恒率先跟在界圭身后,懒懒道,“原来你们也来了,王家的刺客,都这么闲么?就不用保护王族?”
界圭说:“我也不想跑上这么一趟,奈何我们大雍王室兄友弟恭,太子殿下实在着急他哥,便着我亲自过来了。”
界圭将三人带到城外护城河一段干涸的河道,这段河道正好就在钟山下,有一排水口,沿着排水口进去,满是腐朽气味。李谧看了眼耿曙,耿曙隐藏在黑暗之中,不现面容。
界圭与耿曙,谁都没有提那天雪夜通缉之事,彼此心下了然。
“周游是谁?”姜恒说。
从界圭出现时,耿曙就保持着警惕的神色,走在界圭身后,却始终一手按剑。
“东宫门客,”耿曙朝姜恒道,“负责与管魏沟通,操持与代国联络事宜。”
五国之间,国与国的关系由左相管魏负责,这些年里,内政外交逐渐移交给东宫,以提前预备权力过渡。
但这次的事明显超出了太子泷的能力范围,左相必须协助东宫,设法影响代国的局势。
“你算是东宫的人,对不对?”姜恒朝耿曙问。
耿曙没有回答,界圭却道:“小太史,你非常聪明。”
耿曙低声道:“恒儿,听我解释。”
耿曙想说点什么,可他能怎么解释呢?事实就是如此,在雍国的四年里,他成为了朝堂炙手可热的年轻将领,而培养他的目的,则是为了以后太子泷继承王权进行铺路。汁琮从死去兄长汁琅手中接过王位时,深受派系内斗之苦,于是他必须确保未来朝廷的权力,能顺利集中在唯一的儿子手中。
姜恒说:“不用解释,我都知道。”
耿曙听这语气,不像姜恒在责备自己,便点了点头。
李谧在黑暗里忽然道:“你们是雍国人?”
界圭说:“不错,太子谧也很聪明。”
李谧又道:“我没有听错罢?在玉璧关下刺杀汁琮的,是雍国人?”
姜恒正要回答“我不是雍人”时,界圭却抢先回答道:“那只是一个误会。”
“误会可把不少人害惨了,”李谧说,“你们最好认真解释清楚这个误会。”
李谧说得不错,原本代国将与雍国结盟联姻,正因这场刺杀,代王才决定转而发兵,种种一发不可收拾的乱象,俱从姜恒捅出那一剑开始。
“会有机会的。”界圭道,“雍人特地过来救您,还够不上赔罪么?”
李谧冷笑一声,界圭推开通道尽头的一扇木门,说道:“到了,还请太子殿下移步驿馆一谈。”
四人出现在一户民宅的后院中,门外停着一辆马车,界圭戴上毡帽,挡住了头脸,亲自驾车。耿曙、姜恒与李谧三人挤在车上,被带进了雍国驿馆的后院内。
“这天气可真够冷的。”界圭吁出一口雾气,说,“太史大人,咱们来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