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宣忽然哈哈大笑,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幸灾乐祸之意,又牢牢抓住了姜恒的手腕,姜恒躲闪不及,已下意识作好了被毒死的打算,甚至尚未注意到,罗宣抓住他的是右手。
紧接着,罗宣松开手指,顺势让姜恒抽走一手,五指在姜恒中毒的指头一拂。
姜恒只觉一阵清凉,中毒的手慢慢就好了。
姜恒:“……”
姜恒难以置信,看自己的手,再看罗宣。只见罗宣恶作剧结束,懒洋洋地戴上晾干的手套。
“你手上有毒。”姜恒说。
罗宣“嗯”了声,戴好手套后,右手点着左手中指,顺着手背慢慢上划,沉声道:“这是海阁的功法,这只左手,经年累月地吸入毒素,以蛇毒滋养,与蛇毒共生。”
姜恒定了定神,道:“所以你手背上,会出现鳞片。”
罗宣没有回答,看着姜恒,低声道:“鳞片越多,毒性就越强,甚至不用碰着你,你就会倒在五步之外……”
姜恒说:“练这种功法,不会让自己受伤么?”
“当然会。”罗宣带着邪恶的笑容,说,“等鳞片长到手臂上、肩上,再长到左心口处……”
罗宣没有再说下去,稍一扬眉,意思是你懂的。
姜恒:“……”
罗宣说:“想毒死你,只需要我动个念头。先生救不了你,海女也救不了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滚?”
姜恒说:“我……我……谢谢您的照顾。罗大哥。”
姜恒朝着罗宣跪下,正要向他磕头,说:“我……一定会尽快走,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了。”
罗宣看了姜恒一会儿,没有回答,起身走了。
是夜,姜恒的腿依旧麻痒难当,但他知道,自己就快痊愈了,痊愈后,也许能勉强走动,不至于落得个终身残废的下场,却也不比以往。死而复生的这个机会,自己一定要珍惜。
可是……耿曙下落不明,生死未知,离开海阁后,他又要去往何处?王都被毁,浔东没人了,茫茫天地,哪里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
姜恒面朝墙壁侧躺着,睁着双眼,听见背后,罗宣整理东西的响动。
他没有转身,到得四更时,罗宣推门出去,离开卧室。
翌日,姜恒忽然发现,罗宣走了。
“他有事外出了。”松华依旧坐在大殿主案上,晃荡雪白的两腿,冷冷道。
“鬼先生呢?”姜恒问,“我也该朝他辞别了。”
松华喃喃道:“他在闭关,这么着急走做什么呢?在你的肩上,尚有天命,人间命数不该绝,几千万人的生死、整个神州劫难,都应在你的身上,留下罢,还没到时候。”
姜恒:“什么?”
姜恒不明白松华所言,直到此刻,松华才稍稍侧头,走神的两眼,视线凝聚在他的身上。
“鬼先生在后山闭关,”松华说,“没空见你,在这里等着,等罗宣回来罢。否则,你想到哪里去?”
姜恒说:“我……我想回王都,找我哥,我知道他没有死,他一定还活着。”
话虽如此,姜恒却亲眼看见了,耿曙拔下箭,再刺向自己胸膛的一幕,只是他在这些日子里,选择忘了所有耿曙已丧生的可能。
松华同情地看着他,没有再说。
“你当真这么想的么?”松华缓缓道,“只怕你早就知道了,自欺欺人而已。”
姜恒沉默良久,擦了把眼泪。
他已能拄着双拐,缓慢行走了,偌大海阁中,罗宣一走,更是空空荡荡。他只能每天去厨房里找吃的,尝试自己做饭。
鬼先生一日三餐,似乎不用进食,而松华更是不吃饭,也不喝水。姜恒只需要照顾自己就行。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姜恒想起,已有好久没有见到鬼先生了。
又一个半月后,姜恒拄着拐,走过长廊,来到平台前,四面山上,枫红如血,长海就像偌大的一面镜子,倒映着悠悠蓝天,与火烧云般的、漫山遍野的枫树。
好美啊,终于看见“海”了。姜恒心道,可耿曙又在哪里呢?
他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亲眼看一看海,长海算海吗?都说大海无边无际,海天一色,耿曙说过,会带他去看大海。想到这里,姜恒便觉得心脏一阵阵地抽痛,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还没走?”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罗宣回来了。
姜恒蓦然转头,说:“罗大哥,我这就走了,只是您还没回来,我想亲口朝您道谢……”
“不用谢。”罗宣风尘仆仆,一身修身靛蓝色武服,头发长了不少,背着一个包袱,“我替你走了一趟,你的心愿了了。你看你是不是给人添麻烦?还让我再跑一趟。”
接着,罗宣把包袱扔到姜恒面前,说:“自己看罢。”
“当啷”一声,包袱落地,露出黑剑的剑柄。
姜恒刹那静了,发着抖,跪在地上,两手不住哆嗦,解开了包袱。
里面是耿曙的黑剑,以及他穿过的、染血的铠甲,上面还有被箭矢射穿的洞。
“尸体烂了,”罗宣说,“被一枚箭钉在峡谷底下的树上,不好带,我便替你把你哥烧了。”
姜恒一阵天旋地转,看见另一个包里,包着骨灰。
罗宣又道:“至于那块,你说的什么玉,没找着,猜想是被战场上的搜尸人拿了去。”
姜恒踉跄站起,握着黑剑,那黑剑却重逾千斤,怎么都提不起来。
罗宣等待已久,为的就是看他肝肠寸断的这一幕,当即表情充满了期待,有种报仇的、残忍的快感。
姜恒试了几次,两手无力,想用黑剑横剑自刎,俱抬不起手来,眼前一片昏黑,低头把自己脖颈往剑锋上凑,躬身时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