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冷言冷语挨多了, 虽觉酸涩, 可竟也习惯了。
他笑笑:“哪里就没有关系了?我是潮生的父亲,你是他母亲, 你我之间既有了潮生, 便有了牵扯。”
一辈子的牵扯。
沈澜恼他没脸没皮,忍着气与他分说:“你见过夫妻和离吗?我与你便如同和离夫妻。虽有孩子,实则两方已无关系。”
裴慎愣了愣, 半点不恼, 眼里漾出欢喜来, 倚在车壁上调笑道:“你如今这话,可是认了你是我的妻子?”
沈澜非但不笑, 反被他激得怒意上涌,脸色冷若冰霜:“我与你好声好气解释, 你却没脸没皮插科打诨。”
说到此处, 沈澜满腔怒意微滞,倒觉出些疲惫来, 只摇摇头道:“你从前不肯听我说话,只拿话敷衍我。如今你依旧没变,只不过学会了赖皮,遇见你不想听的,便只管打岔话题或是混过去。”说罢,沈澜再不愿与他言语,只管起身往车外去。
“哎——”裴慎一把扯住她腰上豆绿攒心梅花丝绦,轻轻一带,只管将沈澜搂在怀里。
“你莫与我置气……”裴慎话未说完, 低下头便见沈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裴慎干笑两声, 松开手, 任由沈澜起身。
沈澜抚了抚凌乱的衣衫,淡淡道:“裴慎,六年前你想如何摆弄我便只管如何摆弄,从不顾及我的意见。六年后,你依旧如此。”
裴慎心道还是变了的。他辩解:“你方才看我两眼,让我放手,我不是放手了吗?哪里不顾及你了?”
沈澜冷冷道:“我不让你上骡车,你还不是上来了?我不让你亲吻,你倒好,上来便亲我,你问过我同意与否了吗?”
“情之一道,发乎自然。我待你有意,见了你便想亲吻你,实乃情不自禁。你若觉得我轻薄了你,我向你道歉便是。”
沈澜一愣,怒意微散,只觉他这话说得倒还有几分诚意。
见她神色稍缓,裴慎只管去拉她的手,又哑声道:“我想你想得厉害。”
裴慎高大健壮的身躯将沈澜堵在车厢里,粗粝的手指缓缓地握住了沈澜温凉的手指。肌肤相触的时候,裴慎心满意足的喟叹一声,然而紧接着,仅仅只是十指相扣已经无法满足裴慎了。
他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烧着一簇簇火,灼热的,极具侵略性,扫过沈澜身上每一处,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生吞活剥了。
沈澜身子微颤,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又甩开他的手,咬牙道:“你想我了便可以不顾我的意愿,强行与我十指相扣,还想来吻我吗?我是个人,不是你养在家里的花瓶摆件,想把玩了就能把玩!”
裴慎只觉好生冤枉:“哪里有人心心念念要娶个摆件回家的?我既要娶了你,自然会敬你,爱你。”
说罢,他正色道:“你不是要我顾及你的意见,尊重你吗?只要你与我成了婚,我都能答应。”
这些日子,沈澜早已想清楚了,摇头道:“我无意与你成婚,你若真敬重我,尊重我的意见,便不该再来搅扰我的生活。”
裴慎沉着脸不说话。这才是他和沈澜最大的分歧。
沈澜数次提及尊重二字,裴慎自然听得明白她在意什么,无非是顾及她的意见,平日里若有事便与她好生商量,不能拘着她之类的。
这些裴慎都能答应。他可以做到尊重沈澜,前提是成婚。
可如今沈澜要的尊重,是要裴慎尊重她的意见,任由她过自己的日子,与他分道扬镳。这是裴慎万万不能容忍的。以至于他百般插科打诨,就为了不要提及此事。
可如今还是被拒了。
裴慎深呼吸一口气,盯着她问道:“在税署的那一晚,你说你不知道,可见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我也知道,从前我待你不好,往后我们与潮生一起,好好过日子,可好?”
沈澜微愣,裴慎一腔情意都在这番话里,几乎堪称剖心剖肺。
若是在很早很早以前,她与裴慎初次相遇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没有被裴慎杖责、羞辱,还没有为了自由吃过那么多苦,她或许就答应了。
可如今……
“裴慎,其实你是个极好的人。人品、能力,都是一等一的。既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也是个百战百胜的好将领。”
裴慎的心脏鼓胀起来,像是有许多许多的喜悦,挤挤挨挨,饱满地几乎要流溢出来。
他眉眼含着春风,紧紧地握住沈澜的手指:“我在你心中……”
话还未说完,沈澜一点一点抽出了自己纤细的手指。
她打量着自己的手,纤长细腻,指若春葱,看起来煞是漂亮。
“你看我这双手,从前抱着长凳,木杖一杖一杖打在我身上。握过竹篙,冒着寒风在太湖上撑船,揪过枕头,任由你在我背上作画羞辱。”
裴慎听着听着,心里几多酸涩,艰难开口:“我若知道将来会爱重你至此,必定早早……”
沈澜摇摇头:“太晚了,裴慎。”
“江水很冷。”
清清淡淡的四个字,其间蕴藏着沈澜几多艰辛,几多泪水。
大浪铺天盖地,劈打在人身上,她一次次被压入江中,探不出头来,几乎要窒息。在茫茫江潮里穿行,寒意侵骨,冷得浑身发抖,身子全然没了知觉。
沈澜满腹怅惘,她的神色是浅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如同雷霆一般,一下一下,敲打在裴慎心头。
“裴慎,当年我抛弃了一切去江潮里搏命,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