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坊街距离国公府所在的定阜街不过一个时辰的路, 快马甚至一刻钟便能到。
恰是二更天, 已是宵禁时分,街上无人, 唯见一轮素月, 三两疏星,映着千家万户。
裴慎策马疾驰了一会儿,天上忽淅淅沥沥下起了牛毛细雨, 顷刻之间便沾湿了衣袖。
裴慎最不耐烦此等绵绵缠缠的春日夜雨, 正欲快马加鞭, 前方街上忽绕出一队巡逻的锦衣卫来。
“站住!宵禁时分,何方人士敢犯宵禁?!”有个锦衣卫厉声呵斥道。
林秉忠正要取出令牌, 谁知那锦衣卫领头的小旗即刻呵斥了下属,且拱手道:“可是裴大人?”
裴慎点头, 勒停了马笑问道:“你认得我?”
“裴大人说笑了, 您高中状元,跨马游街的那一年, 京里多少小娘子来看。我自然也凑了个热闹。”
想起裴慎被多少漂亮的小娘子砸了鲜花香帕,那小旗便语带艳羡,恨只恨自己没有此等艳福。
裴慎听了,只冷哼一声。心说这世道,还不是有不识趣的小娘子,莫说掷些鲜花香帕,竟还劳累自己大晚上的打马去寻。
那小旗说了几句话,想着不好耽搁裴慎公务,便退开半步, 将道路让出来, 剥下身上斗笠蓑衣, 递过去道:“大人请。”
裴慎轻笑,只温声道:“春雨寒凉,这斗笠蓑衣你且自用便是。”
那小旗一愣,咧嘴笑笑,暗道怪不得裴大人能做天子重臣,待他一个微末小旗,都如沐春风。
他正欲开口,忽闻身后有快马疾驰而来。
裴慎凝神一望,见是陈松墨匆匆来送斗笠蓑衣。
那小旗见了,便将手中蓑衣再度穿上,只哀叹自己少了个向上官献殷勤的好机会。
见状,裴慎拱手道:“巡夜最是辛劳,辛苦诸位了。”语罢,知机的陈松墨即刻取了十两银子递给那小旗。
那小旗接了,即刻欢喜道:“多谢大人赏赐。”
裴慎笑:“且拿去与众兄弟吃酒。”说罢,扬鞭策马而去。
寻了个宽敞些的檐下,裴慎拂了拂袖上丝雨,正要换上蓑衣斗笠,陈松墨拱手禀报道:“爷,翠微兄长招供说那人姓宁,乳名金哥,还给自己取了个号叫清知。”
裴慎嗤笑,这些年来,世风渐薄,连街边不事生产的闲汉都要附庸风雅,给自己取个号。
“我带人去了这宁金哥家里,人不在。问了街坊四邻,只说从早上出门,就没回家。”陈松墨道。
裴慎系上蓑笠的手微微一顿,忽然问道:“你离开那宁金哥家里是何时?”
陈松墨微愣:“一更天时分。”
“一更天开始宵禁。也就是说,直到宵禁时分,他还未归家?”裴慎问。
陈松墨点了点头:“爷,我已派了几个人在宁金哥家里守着。必定抓住他。”
裴慎摆摆手:“不必了。”语罢,又冷笑起来,心道沁芳当真是引狼入室。
他戴好蓑衣斗笠,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此时的沈澜刚刚小憩一会儿,便被吵醒。她躺在床榻上,侧耳听得到楼下还有行商喧哗。
“这是从松江运来的斜纹布,你看看,这质地,摸起来,似绒非绒,似绸非绸,一两银一匹。”
“南京天盖楼的吕氏时文,要价多少?”
“看好了,这可是正宗的杨倭漆。”
“好你个鸟厮,这一车杨梅分明是青愣愣的,你竟拿棕刷弹墨给染成紫黑!休来糊弄我!”
客店既然多接待行商,自然四方汇聚、五方杂处,有些客商便直接在店中交易,就地结钱结货,故而楼下甚至会昼夜喧闹。
这也是沈澜为何不选连升店那种主营举子的客店,却选择了客商颇多的万隆店。孤身一人在外,地处热闹之处被吵到睡不着总比僻静强。
沈澜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人也清醒了些,便拂开素纱帐,以冷水净了面,清凌凌冷水一激,残留的半分睡意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