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河的言语颠三倒四, 混合着哭腔,像极了堪堪学会说话的孩子。
明澹却从中听清了她掩盖在一切慌张无措下的本意。
那就是,她害怕的其实是纪若昙叛逃, 小洞天的其他人会不会因此迁怒自己。
明澹想笑, 在心底嘲讽起许娇河的怯懦和凉薄。
都说道侣对于修仙者而言,是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在许娇河的身上, 他看到的仅是四个字——“不过如此”。
要不是受到精神印记的暗示和操控, 她约莫也不可能真的有胆气向纪若昙刺出那一剑。
不过尽管感到不屑, 但明澹同样清楚, 倘若许娇河真的是个敢爱敢恨、有情有义的女子, 他大约也不会被其所吸引——唯有容貌够美、心肠够冷, 又胆小如鼠、无法独立的人,才可以豢养在他为之建造的黄金笼中,做一只和声妙曼的金丝雀,终日头脑空空地吟唱, 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取悦于他。
明澹耐心等待着许娇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哭完一程, 才开口说出对方最想听到的承诺:“娇河君别担心,只要我一日还是云衔宗的宗主,就不会有人敢对你做出什么。”
“更何况, 娇河君刺出的那一剑全然担得起‘大义灭亲’一词, 在场修士俱是看在眼里的。”
“娇河君做到了这个份上, 若旁人还要迁怒, 那就是他们的错, 而非娇河君的过错。”
明澹三言两语, 哄得许娇河紧绷的眉眼缓和几分。
她抽泣得太过激烈, 拽着明澹衣袖的手指又不肯放松,甫一张嘴, 打了个小小的哭嗝。
这声哭嗝颇有些叫人忍俊不禁的意味。
也冲淡了屋内沉重悲伤的气氛。
许娇河愣愣地望着明澹,积蓄在眼眶中的泪珠累积到极致,又有两大颗自尾稍坠落。
明澹眸光柔软地与之对视。
片刻后,从掌心变出一方丝帕,万般怜惜地替她擦了擦靡红的眼角,无奈道:“别再难过了,快起来吃饭吧——就算没有纪若昙,你也是怀渊峰的主人,我自会保护好你。”
哪怕三春最和畅的微风,也抵不过明澹此刻温情的语气。
捂热顽石,消融寒冰,如同一汪澄润的清泉淌入心间。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未来镜中他森然的面孔,许娇河绝不会相信明澹会是一切阴谋背后的主使者。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明澹,手指越收越紧。
葱管似的三寸指甲,在与柔韧布料的抗衡中向内弯曲,边缘泛白至几近齐根而断。
彼此无言之间,明澹从许娇河的眸光里,读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奈何那意味太过复杂,他尚未来得及分清,臂弯间忽然沉入一具软玉温香的躯体。
许娇河的身影自明澹眼前消失,瞳珠下滑,只瞧见散落在他胸膛上的鸦发蜿蜒乌黑。
“还好、还好有宗主一直陪着我,要是宗主也弃我而去,真不知道、该怎么、怎么活下去……”
白玉般的手臂自广袖间滑出,化作万丈红尘中的情丝枷锁柔柔束缚着明澹。
他感觉到锁骨上方的衣襟逐渐有了温度。
湿热的泪水透过道袍的层层阻隔,最终还是渗进了他的肌肤。
如此动人,如此温暖。
合该由他享受,而非纪若昙。
克制几瞬之后,明澹的理智短暂让步。
纵使心中有个声音在反复劝告他,如今还不是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
他依旧控制不住地抬起了手,掌心轻轻搭在许娇河的背脊之上。
起初是安慰般的上下抚摸,接着力道加大,充斥着阴冷的占有欲,紧紧将她回拥。
许娇河饱满的身体被迫倚靠在他的胸口,纤细的腰肢缚在臂弯,似乎只要一勒就能哭叫着折断。
这场静默的拥抱,在充实之外,应当会有挤压的痛感。
可许娇河并没有反抗,也没有抱怨,如同破壳而生的雏鸟,栖息在令她心安的巢穴。
明澹心底的饱胀感一瞬间达到了极致。
他听见尾音发颤的绵软嗓音伏在自己耳畔,小声请求道:“……宗主,我想同纪若昙合离。”
停顿两秒后,明澹收回了左臂。
他用另一只手扶着许娇河的肩膀,稍稍拉远了彼此间的距离,紧接着献宝一般将一只小巧的白瓷瓶递到许娇河眼下,换来许娇河的歪头困惑:“这是什么东西……?”
“熬制断契汤的药引,需要用到授命之人的心腔血。”
明澹的话说了一半,脉脉的目光从白瓷瓶表面移到许娇河的面孔之上,微笑道,“我已经帮你提前收集好了,是从柳夭的剑锋上取下来的。”
他竟然……如此主动。
许娇河连忙垂落视线,生怕被明澹发现自己的惊讶。
她注视着白瓷瓶顶端鲜红的朱封,在心中默默思忖:明澹现在肯定还不知道承命者契约的存在,能够反向控制纪若昙的生死,所以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叫自己与之断契,好削去纪若昙的性命保障。
那未来镜中所显示的内容,仿佛是明澹在大战前夕,才从一封信里得知其中的关窍。
但密信上没有任何的印记标识。
许娇河很难推测出究竟是谁在行此居心叵测之举。
从她知晓未来的命运开始,很多东西已在冥冥之中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