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河一言不发, 接过了纪若昙手中绿莹莹的碧落草。
原本想要放置灵材的黑檀锦盒已经被人脸□□破坏,她泄愤似地高举过头,将其用力掷进恢复平静的粼粼湖泊中, 倏忽听到一声响亮的呱呱痛叫。
许娇河立即睁大双眼, 满脸警觉:“怎么还有?”
纪若昙则朝着未兴波澜的湖面扩散出灵力威压,无声警告着蠢蠢欲动的潜伏者。
待潜伏者偃旗息鼓后, 他才扭头对许娇河解释道:“人面蟆是群居的灵兽, 拥有五六岁幼童般的智力, 它们在捕食进攻时往往结队出击, 方才你见到的那一只, 不过是它们群体中的先锋兵。”
“死了一只, 这湖底大约还有几十只。”
许娇河的重点一向很歪:“这么丑的东西,也配叫做灵兽……?”
“呱——!!!”
像是听得懂人话,许娇河话音未落,一声更响亮的抗议破湖而出。
纪若昙:“……”
他为许娇河的刻薄点评无言一秒, 继续道:“它们知道就算一起上在我这里也绝无胜算, 所以通通蛰伏于湖底不愿出来送死。如此,我们也无谓再生事端,趁现在快离开吧。”
许娇河便站了起来。
她这才发现纪若昙的左手中, 一直拎着一只精巧的食盒。
“这是出发前我命小厨房特地为你制作的, 一块糕点能够保持一天不会饥饿。”
察觉到她的目光, 纪若昙顺势扬起食盒, 一同递到她面前。
许娇河知晓眼下并非恣意赌气的时候, 遂垂着长睫, 冷淡客套地说了声“谢谢道君”。
她的一只手捏着碧落草, 只好用另外一只受伤的手来接食盒。
“你受伤了。”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翠绿的草植上,宛若清晨凝结的露珠。
人面蟆造成的伤口贯通中指和无名指, 又蜿蜒到白嫩的手背上半截。
纪若昙不假思索就要释放灵力为许娇河治疗。
却又被对方像避开牵手的动作一般躲过:“我的灵宝戒中也有治疗的符篆,不方便欠您太多。”
许娇河柔软的声音胜似一条没有起伏的绸带,握在掌心,又化作水流淌走。
她甚至不复从前阴阳怪气的腔调,就好像彼此之间的关系,仅是见过几面的同宗熟人。
纪若昙屏着呼吸,轻飘飘的词语砸在心尖,不啻于重石千斤。
他僵硬着肩膀克制了一会儿,等到许娇河将食盒和碧落草收入灵宝戒后,才用力撕下自己的衣袖一角缠住手掌,而后隔着布料快而准地扣住许娇河的手腕,另手并起二指为她治疗。
“无论你心中作何想法,但这是虚清境,想要活着,就得听从我的指挥。”
最为精纯的水灵之力,毫不吝惜地从指尖溢出,只为了治疗一点皮肉轻伤。
四下无人的当口,纪若昙加重语气:“血腥气会招惹来更多棘手的东西,你要记好。”
他都这么说了,许娇河又能说什么。
她咬着下唇,倔强片刻,复而低声道:“是,道君,我记住了。”
“还有,你的剑是怎么回事,我送给你的柳夭呢?”
面对许娇河的服软,纪若昙却不懂得见好就收,又开始问起旁的。
“柳夭自然好端端的被我收在灵宝戒中,道君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腰间的这把剑是从何得到的,但这般华而不实的东西,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堆样子好看些的废铁——你既不想依靠我的力量,却选择了这样一把废物来保护自己,着实可笑。”
或许是相依为命的日子过了太久,令许娇河早已不记得,其实和外人说话的纪若昙是这副模样。
言语带刺,冷淡迫人。
那如同魔咒般的“不可信、不可靠”再次回荡在脑海和心口。
许娇河突兀感觉到情绪之间升腾起一股戾气和不耐,她甩开纪若昙钳制自己的手腕,将愈合如初的手背藏进衣袖,仰着脖颈对纪若昙怫然道:“是,这把剑出自一位凡人工匠,不具备灵力,更没有形成剑灵,它落在九州第一剑修无衍道君的眼底,当然是一把废铁了——”
“可就是这把废铁,坚持陪伴我度过了在虚极峰上磨炼剑术、刻苦学习的日子,而不是像柳夭那般,只要听到另一位主人的召唤,就迫不及待地背弃于我,不听命令!”
“你说我与柳夭签订了契约,它是属于我的剑,但它几时听过我的吩咐?与其用“本命灵剑”自欺欺人,倒不如称它为破妄碎裂期间,你暂存在我身边的另一把趁手工具罢了。”
许娇河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思路之流畅,言辞之锋利,全然不像曾经一争吵就会脸红结巴的小草包。
她负气离开纪若昙身畔,朝着密林中闷头前进。
又被纪若昙再次拉住手:“不准随便离开我的身边。”
“你管得着吗,纪若昙?”
“莫说我们的关系名存实亡,就算一如从前,那我也是你的道侣,不是你的奴隶!”
“你究竟懂不懂得如何尊重一个人!”
许娇河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却怎么也撼动不了纪若昙钳制着她的手,忍不住跳脚大喊道。
“我刚说的话你已经忘了吗?离开我的身边你会死。”
“还是说,难道你想死在这里?”
纪若昙紧蹙眉梢,狭长而秀美的凤目淬着寒冬凛冽的冰霜。
他清楚许娇河是个平素连不吉利的话都尽量避免出口的人。
惜命到一定地步,唯有用此等办法,方能令她老老实实留在自己的身侧。
闻言,许娇河迈开的步伐果然停下了。
她顿在三步外的位置一动不动,但也没有回过头来,与纪若昙发生任何目光接触。
纪若昙望着她的背影,只听见一句话传入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