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还是问出了漫长的时间里,憋在两人心头,谁也不敢贸然开口的话题。
纪若昙不含波澜的目光晃动一瞬,再被许娇河看进眼里,其中多了几分叫她难以明晰的情绪。
“勘尘之劫已渡,世间再无变数能够阻拦于我,我自然要尝试能不能令得天门重开。”
在长生与许娇河之间,他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没有想象中的生离死别、哀伤悲切。
纪若昙的语气如此轻描淡写。
轻描淡写到仿佛只是向她告知自己要出门游历一趟,很快就会归来。
许娇河缄默几秒,忽地“嗬”地低嘲一声。
房内没有放置暖炉,她出口的绵长吐息混合着袅袅白雾,模糊了对面青年的脸孔。
该伤心吗?
或许是伤心的。
但在纪若昙选择放弃她的须臾,她唯一能明确体会到的情绪,居然是可笑。
可笑在内院之中,乍闻纪若昙被紫台污蔑,自己的心立刻压过理智做出了反应。
仰着面孔,怒着神情,以道侣二人不能一同被泼脏水为借口,遮遮掩掩,又自欺欺人地替他说话——原来心硬的从来并非自己,而是曾反反复复对自己提及在意和真心的无衍道君。
嘲极反笑,许娇河坐直身体,轻飘飘地说道:“重开天门之后呢……你怎么不说下去?”
“凡俗的情爱,道侣的羁绊,在你心中都比不上成仙大业,所以你要通通放弃,是不是?”
“纪若昙,你还说你在意我,会听我的话,只希望我开心。”
“原来你的话都是假的。”
“你这个骗子。”
……
许娇河的控诉声并不尖刻,比之往常说话的音调还要低上半分。
可落在纪若昙的心底,却如同重石垒砌,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尽力维系着平静,轻声反问:“许娇河,告诉我,对于你而言,什么才是真正的感情?”
“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些做什么?”
许娇河讥然道,“我的感情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纪若昙对她的抗拒充耳不闻,执拗地重复:“你告诉我,这是我最后的问题。”
“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样?”
许娇河扯着洁白的衣袖,用力擦拭过湿红不褪的眼角。
她睁大从来妩媚的瞳孔,倔强的模样进入纪若昙的双眼,化作一簇火苗,在血液中沸腾燃烧。
“你回答不了,那我就告诉你我心中的答案。”
“我要的感情,是从内到外的占有,不止这一世这一生,哪怕我寿命不如你长,哪日提早死了,你也不能斩断尘缘忘记我,不能成仙后令觅所爱,不能过上没有我的快活日子。”
“你要永远记得我,永远属于我,这样才是我要的爱情。”
“你对我倾尽所有,我才会对你付出全部的真心!”
最后的话,许娇河纵声喊了出来。
她颤动着睫羽,大颗浑圆透明的泪珠,自眼睑的正中沉沉坠下。
可她还是没有露出哀伤的神色。
与其说是痛苦的发泄,倒不如说是一种对于观念与信仰的郑重宣告。
无人再言语。
他们各据一方,任凭心头如何淌血,奈何谁也不肯率先表现出输的姿态。
……
良久。
纪若昙颓然弯下了脖颈。
他抬手按住眉宇和双眼,无比疲倦地说道:“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是我对不起你。”
许娇河的眼泪淌了很久。
听到这句话时,已然将近干涸。
她闭了闭眼,用手背胡乱擦去动摇一刻,希冀对方有所回应的真心和软弱。
再睁开眼时,她含着水光的目光变得异常清醒:“纪若昙,我早就勘破了你,你以为收到这个结果,我会伤心失望吗?可有一点,你曾说过你要报答我,如今你尚未成仙,这件事还作不作数?”
听着许娇河分外陌生的言语,纪若昙没有松开挡住上半张脸的手,仅从鼻间挤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嗯”字。
“好,只要这点你不反悔就好。”
许娇河空洞的声如风般在狭窄的隔间内回荡,“我要你带我去虚清境集齐灵材。”
“还要你割出心腔下方三寸的热血给我。”
“待我熬制出能够斩断承命者契约的汤药饮下。”
许娇河话音一顿,在一缕又一缕略显急促的呼吸带起的白雾里,她秀美而昳丽的面容胜过极雪境绵亘千年的冰霜,“你就昭告九州,是你无衍道君纪若昙对不起我。”
“——我不会与你合离,我要将你休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