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山大阵, 从不阻拦宗内众人。
游闻羽带着许娇河轻而易举突破小洞天的结界,不多时,便收起法阵, 降落在一处陌生地界。
高山之巅, 静止无风,巨大的月轮和闪烁的星宿悬挂在天幕之上, 仿佛徒手就能摘取。
待许娇河站定, 游闻羽也没有再占便宜, 识相地松开揽在她腰肢上的手。
他们并肩站在寂寥的冬夜, 脚下是青黄不接的野草地。
许娇河举目前眺, 发觉几步外是拦断山崖的纵深天堑。
万丈深渊垂直而下, 而周遭尽是漆黑一片,唯余月色充当不甚明晰的光源。
虽然没有风,但许娇河依然觉得很冷。
景色不见美好,月光也分外孤清。
况且还要席地而坐, 怎么看怎么脏兮兮。
……这如何会是一个饮酒的好地方呢!
许娇河期待良夜的心冷了一半, 无言地环视四周,故意发出啧啧的嫌弃声。
她故意闹出明显的动静,可等了一会儿, 依旧没有等来游闻羽的解释说明。
索性噘起嘴巴, 没好气地哼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吗?要风景没风景, 要热闹没热闹, 还不如在不争峰喝酒算了——起码不争峰还有把坐着不磕碜的椅子!”
游闻羽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他在野草地上行了两步, 道靴碾着一颗石子踢落悬崖。他的话音夹在石子与山体的撞击声中:“枕天地, 饮星辰, 河山万里,风月无边, 岂不洒脱自在?”
“自在你个大头鬼!”
许娇河用力一拍娇贵易损的丝绸裙摆,“这要是坐下去,我的裙子还能要吗?!”
见她真的恼了,游闻羽方才感觉到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满意足。
他半折起流丽的眼尾,侧首尽心尽力地安抚道:“师母莫要生气,小徒素来知晓师母衣食住行事事讲究,怎会拿这么个破地方来敷衍于您?”
“您且立于此地暂且等候,小徒自有更好的献给您。”
说着,他离开许娇河的身畔,径直朝前走去。
前面除了万丈峭壁,还有什么东西?
许娇河不由得好奇。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游闻羽行至悬崖旁,没有御剑,也不曾停驻。
只迈开步子,一脚踩进虚空,然后整个人微笑着坠了下去。
“啊,游闻羽!”
眼前失去青年的身影,许娇河下意识惊唤一声,奔向山巅的边缘试图探明对方的所在。
游闻羽却在这时徐徐上升,浅色的灵力化作缩小的山河图景,被他踩在玄黑的鞋底。
他朝着月色漫步而去,山川阔海变迁在他的脚下。
一朝生,一朝灭。
一念枯,一念荣。
澄澈的月轮为鉴,置身其中的游闻羽仿佛即将羽化成仙。
许娇河看得愣怔,见他闲庭信步至辽阔的夜幕中央驻足。
修长手指有着堪比月色一般的苍素洁白。
自一端开始,复一端终结,一个半透明的发光圆圈自他指尖诞生。
而后他收回指尖,圆圈顷刻间变作了实体,不断旋转着变大,流动的光华自内浅浅溢出。
绮绚灿烂,令人目不暇接。
游闻羽放任圆圈自行扩张,负手转身,朝许娇河仰望的方向看来。
他的眉目被流光渲染,映出月宫仙人般不惹纤尘的皎洁。
他对许娇河道:“师母,过来。”
许娇河几乎就要在这样神圣的蛊惑中沿续他的步伐轨迹,朝着月色步步走去。
可小半只脚掌踏出草地,空荡的失重感叫她猛地停滞。
……她还没学会高阶修士的那几套法术。
乘不了风,也御不了剑。
踏错一步,只能笔直坠地。
许娇河的神智被残酷的现实拉回,她立刻倒退几步,无论如何都拒绝再向前走去。
游闻羽恍作不觉,浮在空中,含笑问道:“师母不来吗?”
“只要小跑几步,奔向小徒,小徒自会将您接住。”
“这悬崖到你面前的距离不下几丈,我如何能跳得过去?怕是直接摔个粉身碎骨。”
许娇河听见游闻羽承诺会把她接住,依然心怀恐惧,不肯交付全然信任。
游闻羽又抚慰几句,观她仍作抗拒姿态,不觉有些失望。
他同许娇河沉默对视,鸦色瞳孔几乎要消融在皎洁与凛冽之中。
长久之后,缓慢叹出一口气:“师母知晓,古来飞升成仙者,最重要的共性是什么吗?”
许娇河恍惚道:“卓绝的天赋。”
“错了。”
“贞固的道心。”
“也不是。”
许娇河憋着一股劲,又陆陆续续想出一些答案,均被游闻羽否定。
她横眉道:“那你自己说,是什么!”
“是能够放弃一切的决心。”
游闻羽向天平展双臂,呈仰首之势,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她的面上,一字一顿道,“放弃一切,抱向死而生之心,才能活着渡过九道天雷的考验。”
“而师母的人生,总是时时刻瞻前顾后、刻刻畏首畏尾。”
“殊不知,有的时候,唯有豁得出去,才能享受最畅快的自由。”
游闻羽的言语平淡,不具任何褒贬。
许娇河却忽然被他包含怜悯的俯视,凭空激将起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
她咬着下唇,又后撤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