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河在雪月巅居住多时, 却化身笼中的金丝雀,终日被困囿于殿宇内。
仔细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像真正的主人一般, 自由自在地行走在这片土地之上。
穿过坦直的庭径, 绕过静肃的长廊,许娇河无知且无畏的声音充斥在每一个停下来, 朝她叩头叩拜的宫人侍婢耳畔, 似乎想要唤醒沉睡在长墙飞檐里的缄默灵魂。
……
“听鸢, 这座宫殿是干什么的呀, 为何会有穿着盔甲的守卫站在门口?看着怪吓人的。”
“回尊后的话, 那里供奉着先魔尊和尊后的牌位, 也是皇族的祭祀地。”
“那,那片地方呢?怎么宫殿看着挨得这么密集?”
“呃,那里……”
听鸢解释的话忽然顿了顿,窘迫片刻, 才道, “那里是未来的后妃们居住的地方。”
“您知道的,雪魔一族孕育后代十分困难,所以不得不——”
虽然纳妃是常事, 但在还未与魔尊成婚的尊后面前提起这个, 难免会引起对方的不悦。
听鸢落后半步, 跟在许娇河的身边。
她观察不到许娇河的面色, 也就不好全无顾忌地把话说完。
只是听鸢千算万算, 却没有算到许娇河的回应竟然如此‘大度’。
“哦哦, 是这样啊, 那扶、魔尊得努力多纳几个才能把这些宫殿住满啊。”
“……”
她忍耐半晌,还是在即将抵达射日楼之际问出了口:“尊后, 您都不在意要与他人分享魔尊吗?”
“啊,这是需要在意的吗?”
许娇河的目光被不远处宫墙上耸立的恢弘楼阁吸引,她四处寻找登楼的阶梯,又借故抹黑扶雪卿道,“出宫的时候,他也不在意我的身旁有游闻羽陪同啊,我们还三个人参加了圆月节的比试。”
听鸢愣住。
继而瞪大了眼睛。
连自己的未婚妻同别的男人厮混也能控制住妒火……魔尊到底付出了多少感情在其中??
深受误解的听鸢心中,对于许娇河的敬畏又加深一分。
她小跑一步,扶住许娇河的手,垂头恭顺道:“射日阁的楼梯在另一边,奴婢带您过去。”
许娇河享受着听鸢的热情小意,多达几百阶的楼梯,她整个人靠在她怀中,脚不沾地被抱了上去。
到了射日阁顶端,听鸢又贴心地取出斗篷,披在许娇河的肩上,提醒她小心受凉。
半露天的楼阁内,穿梭的天风带起斗篷毛茸茸的镶边,绽在许娇河的颈边,弄得她有些痒。
只是这痒不仅仅源于肌理,更生发自内心。
提出想看一看翻飞的霜雪旗只是她的一时兴趣,但当真正站上此处,凭栏俯瞰苍生之时,许娇河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领悟了扶雪卿心烦时常常来到这里的原因。
巍峨的雪月巅之下,何止灵相城,仿佛整片九州大陆皆匍匐在自己的脚底。
顶礼膜拜,俯首称臣。
霜雪旗便是胜利者镌刻在失败者血脉中的不灭印记。
庄严而厚重的旗帜在天风中上下翻飞,烈烈作响,绵延无尽的银白纹路是玄黑幡布上唯一的亮色。
许娇河盯着看了许久,又因为射日阁过于陡峭的高度,而突兀感到目眩神迷。
她口中轻唤着“听鸢”,不由自主地向后伸出手去,渴望触碰到一双扶持的臂膀。
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掌,便在这时攥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女子肌肤的柔软,也不具寻常体温的温暖。
这不是听鸢。
许娇河脑中警铃大作,就要回过头去辨认取代者的面容,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来人捏住她的手腕,握着她的肩头,令她不得随意动作。
姿势过分亲密,仿佛自后而前的拥抱。
“欲海的风景是不是很美?”
扶雪卿的疑问更似笃定,寒冷的天地中唯一带着点热气的吐息,轻轻喷洒在许娇河的耳廓。
许娇河没有回答他的话,还想扭头寻找:“听鸢呢?”
“放心,本座命她在楼梯的拐角处等你。”
听了扶雪卿的回答,许娇河却更加放心不下。
现在射日阁内,只剩下她和扶雪卿彼此相对,每次这种时候,总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
许娇河不想被他抱着,扭动着身子以作抵抗。
扶雪卿的手很快放开她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扣住簇拥在绒毛中的细白脖颈以作警告。
“娇娇为什么不回答本座的问题?”
扶雪卿不冷不热地问着,又屈起横亘在脖子上的一根手指,指节向上顶了顶许娇河下颌处的皮肉。
舌根遭人恶意□□,微微的滞涩和作呕感涌上受控的咽喉。
许娇河实在受不了他的诸般手段,含糊道:“风景很美,但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相反。”
扶雪卿停止作弄,嗤之以鼻:“毕竟心美的人并不生活在地上,而是埋在地底下。”
他又问:“你知道在以深色为尊的欲海,何以会是生于纯白的雪魔一族掌管吗?”
许娇河素面朝前小小翻了个白眼:“因为你们最强大。”
“现在的我们,当然可以这么说,但最开始的我们,也并不是那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