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无法杀死扶雪卿, 那么两人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此处。
纪若昙伸出手,召回了雪崩过程中丢失在某处的控火珠,待两人进入离开雪山的甬道后, 再次操控柳夭剑搅塌了扶雪卿所处的修炼室, 让闭合双眼、无知无觉的白发青年淹没在冰雪之下,与极寒为伴。
回去的道路上, 许娇河的直觉得到验证。
有本命灵剑碎片加持的纪若昙, 各方面的力量果然都有了突飞猛进的增强。
先前面对那只道行颇深的巨型雪枭, 哪怕它潜伏的位置已然十分之近, 纪若昙依旧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而这次出去, 纪若昙却能提前感应它的位置,并指挥许娇河操纵控火珠,挖出安全的道路。
二人出了雪山,行向来时的起点。
纪若昙咬破食指, 在半空中快速绘制出一道符篆。
而后将其附着在许娇河的掌心。
有它的存在, 那成群结队,贪恋血食鲜美,宁可冒着被控火珠杀死的风险, 也不愿离开的雪枭群, 宛如黑夜中跌跌撞撞的盲人, 再也难以捕捉到许娇河的气息来源。
规避了野兽的进犯, 于是二人的路途只剩下极端天气的影响。
寂色苍茫中, 许娇河用力裹紧破烂的裘衣, 连同纪若昙脱下披在她肩头的袍服一通牢牢拥在臂间。
她张口便是漫天倒灌的风雪, 却依然克制不住内心满溢的忧虑:“夫君,眼下我的行踪已经暴露, 扶雪卿虽只看到了我易容过后的面孔,但他肯定会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宗门的内应。”
“……你说,我们要不要赶紧离开浮云镇?”
从站在扶雪卿的冰台前开始,纪若昙握着许娇河的手便没有放开。
他似是不愿与许娇河再度离散,又借助相触的肌肤,安静地输送着灵力温暖对方的身躯。
听闻许娇河惊怕的言语,他回应道:“无需过度担忧,治疗伤势、准备魔尊继任仪式、还有利用娲皇像解开欲海的封印,眼下扶雪卿手上的每件事都比一个你来得重要,近期内他分不出多余的精力。”
“扶雪卿是分不出精力,可小洞天的人有……他们会不会安排小洞天的人进入欲海搜寻?”
许娇河面上的愁绪不解,犹疑着反问纪若昙。
她从小养成了个习惯,每逢紧张时刻手指总会不自觉地乱动。
此刻被纪若昙握在掌心,水葱似的三寸指甲似有似无剐蹭着他的肌肤。
纪若昙无端感觉到这指甲刮在了自己的心上。
他抬起双眼,望着雪落簌簌的寂静天地,试图消弭多余的情绪:“就算他将你疑似出现在欲海的消息传回小洞天,宗门中的内应又能以何等名义大张旗鼓地搜捕你?事无正义之因,唯有秘密执行,否则小洞天同欲海魔头勾结的名声传出去,哪怕地位超然如云衔宗,也承担不起。”
“而秘密执行,来的人数便不能太多,更不能是小洞天熟悉的面孔,那就好办不少。”
许娇河将纪若昙的话囫囵听了个大概。
暗想这欲海和小洞天之内的情况,纪若昙的了解远远高于自己。
既然他说不用搬家,那浮云镇内应当暂时是安全的。
只是……
许娇河顶着风雪,幽幽叹出口气:“欲海有扶雪卿,小洞天有云衔宗和如梦世,如果这件事一直不水落石出,等到浮云渡的藏身点也被发现……我真不知道这九州之内,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这半真半假的感慨,传入纪若昙的耳际,叫他平素甚少起伏的心境,横生罕见的波澜。
他微微侧首,端详许娇河怅然的眉眼。
昔日神采飞扬的瞳光不再,许娇河敛眉垂眼、嗓音凄凄,如同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惊雀。
一股尖刻的认知自纪若昙心底油然而生。
是他拖累了许娇河。
前七年没有尽到道侣的义务,假死之后,又因为与自己的种种关联,害得许娇河被迫四方流离。
纪若昙低下头,难言的歉疚扎根在他的血液和灵魂之中。
但低下的姿态、卑微的道歉,终究是让他不敢苟同的无用手段。
纪若昙将另一只垂落在身畔的手掌紧紧攥起,在那个许娇河哀然哭泣的夜晚,浮现在他脑海中荒谬又疯狂、超出了理智和生平原则的念头,于此度被他再一次坚定。
“我不会让你落入那种境地的。”
纪若昙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罡风呼啸声中,许娇河只来得及听到几个模糊的碎字。
她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却忽然被乍现在青年漆黑眸色中,深不见底的执拗和专注惊得慢慢收住声息。
那不是面对合作同伴的眼神。
那是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
许娇河的心突兀有些慌乱,她挣扎着扭动几下蜷在纪若昙掌心的手指,却被对方捏紧。
只好打着哈哈笑道:“我不过开句玩笑而已,夫君真的相信了呀?我还等着帮助夫君达成计划后,拿着分到的财产去逍遥快活一世呢……或者,待你飞升那天,我在九州最好的饭馆为你摆上几桌?”
在纪若昙把自己当成墙角边的烂泥时,许娇河总是很不服气。她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一块木头,能够放任如花似玉的道侣七年不闻不问,任凭自己怎么讨好也无济于事。
说是需要承命者的特殊命格,来破解勘尘之劫的必死之局。
可纪若昙偏偏天生心高气傲,连半分抱有目的的接近都没有。
许娇河不甘心了多年,不甘心他从来都不曾给予一丝和颜悦色,不甘心他总是把道侣的约束当作一场不得不尽的责任,不甘心自己只是漫漫升仙路途上的一次无谓红尘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