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河支起腰杆跪过一刻钟, 才发觉这个中体验,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苦不堪言。
身体里一直有股温热的暖流游走在四肢百骸,消弭了单薄蒲团阻挡不住的地砖寒凉之气, 也让滴水未进、饥肠辘辘的肚腹得到充盈——简而言之, 她不困也不累,除了无聊, 反而越跪越精神。
到后半夜, 实在跪得生无可恋的许娇河打起了青霜的主意。
软磨硬泡之下, 对方不得已告诉她, 前头沐浴时浸泡的青鸾池, 是如梦世另一样不对外传的天灵地宝, 有强身提神之效,只要在其中待上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整整三日让身体保持最佳状态。
青霜道出这些话,与其说是跟许娇河闲聊, 倒更像是为了向另一旁默默站立的露华解释清楚, 如梦世并没有虐待云衔宗远道到来的贵客。
她说完自己想说的,重新变成一尊有体温无知觉的雕像,任凭许娇河怎么搭话, 都不再开口。
许娇河只好两眼发直地跪着,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传说故事, 思忖里头的弼马温被佛祖压在五指山下几百年是不是这种滋味, 没有吃喝拉撒的困扰, 只剩无趣逼得人发疯。
她强迫自己在脑海里回忆些有意思的话本内容, 好打发这寥落无边的夜晚。
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大门吱嘎一声打开,裹挟着寂寂风霜的黑绸长靴走近几步, 停在她身边。
“二位持香一夜辛苦了,且去休息吧。”
“时辰已到,师尊嘱咐我带娇河君去浮屠塔。”
又是好死不死的纪云相。
仇人相见,许娇河分外眼红。
纪云相朝她伸出手,像是忘记了前一夜两人之间发生的过节:“娇河君,请跟我走。”
许娇河盯着青年端持自矜的美人面孔,恨恨咬紧牙关。
只是顾忌着场面,终究无法做些什么。
她侧开身体,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撑住地板,姿态虽有些不雅,到底没有借着纪云相的手站起。
“我自己会走。”
她丢下一句话,看也不看纪云相,自顾自走了出去。
一路行至暗沉沉的浴室外,如梦世的天空惯有的黄昏和晚霞映入眼帘。
许娇河环视建筑一圈,只觉耸立在最中央的直入云霄的高塔,才配得上“浮屠塔”这个名讳。
纪云相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倏忽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干什么,放开我!”
被丢下水的糟糕记忆历历在目,许娇河活像受惊的兔子紧绷身体,大幅度挣扎起来。
“乱动什么。”
“没有我,单凭娇河君一个人,飞得上我如梦世的浮屠塔吗?”
青年隽秀深邃的眉目逆着昏光,八风不动的冷淡,许娇河却愣是瞧出了一丝鄙夷。
他在鄙夷自己。
……他怎么敢鄙夷自己?
同样是目中无人,纪若昙起码比他有礼貌多了!
自尊受到冒犯,许娇河的心里炸开了花。
怒极之下,她反而弯起丰润的嘴唇,对纪云相露出一丝柔媚的微笑。
察觉到青年一瞬间的发怔,许娇河反客为主,将纤巧的手指反盖在对方骨节分明的手背之上。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不事生产,养尊处优多年不见半寸粗糙的娇嫩指腹,极轻极慢地蹭过偏冷的肌肤,她浓密的眼睫一弯,低婉又驯顺地说道:“那便麻烦云相了。”
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纪云相,再度想起了昨日那抹呈在雪白柔腻之上的靡艳色彩。
任务当头,他罕见地走起了神。
须臾之后,又被一道尖锐的疼痛激得重新聚焦起视线。
许娇河涂成春樱之色的指甲正死死钉入他的手掌——她犹嫌不足,还发了狠使劲掐了他两下。
见纪云相阴冷地望着自己,眉峰因疼痛浅淡拧起一道折痕,许娇河转怒为喜,又故作天真无知与他对视道:“云相怎么这么看着我?可是我身为长辈,哪里做得还不够?”
心眼多,爱记仇,偏偏使得是不入流的手段。
果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纪云相借着这点痛楚,坚定了自己内心对于许娇河的评价。
他轻易挣脱了束缚,面无表情地攥紧掌心纤巧的腕骨,也不顾许娇河口中低嚷着他捏疼自己了,便脚尖猛地点地,如疾行的鹰隼般朝如梦世的中心飞去。
……
远观浮屠塔不觉,等到了近处,许娇河才发现这一共九十九层的高塔,悬浮在如山一般高大的人形金光中——光芒虽淡,细细观察,却是三头六臂的修士法相,看不出性别特征,只让人感觉威仪俱足。
许娇河忽然想到游闻羽曾说过的话,叶棠座下最强大的魂灵媲美大乘境界,通晓法天象地之力,后叶棠即将身死,临终前将其镇压在如梦世高塔之中,以充世世代代守护之用。
那魂灵,莫非就是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