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朝民众有些于心不忍。
才几岁的小娃娃,生得玉雪可爱,谁见了不想逗弄一下,偏偏此时嚎啕大哭,小脸涨红。
“到底出什么事了?孩子也染病了吗?哭得我心都揪了起来。”
“千万不要有事啊,华夏这是在干嘛?我从未听过,拿针扎一扎人便会好。”
“华夏会有如此良药吗?那可是疫病。”
也有官员三三两两结伴观看,听着哭声便皱紧眉头,批评道:“这华夏妇人怎生如此无能,连个孩子都哄不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三人自然也是同一性格,他们观念里,生儿育女?那不是妇人的事吗?把孩子交给妇人照顾,男人只要偶尔闲暇时逗一逗,孩子不就长大了。
嘉朝哪个男人哪个丈夫不是如此作为,有那偏疼孩子的,才是不争气,给男人丢脸!
况且他们家里的孩子被妻子照顾得乖巧伶俐,委实没见过这样嚎啕大哭,实在惹人厌烦。
“真想捂住他的嘴,堂堂男子汉,哭什么哭!”
送酒送饭的下人一个哆嗦,险些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上了酒菜便飞快逃开,三人也没注意,大谈特谈,似乎要将自己多年当官不得志全都发泄出来。
朝堂上有官员不得不贬低华夏取信皇帝的,那也绝不会是他们,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等职位,能不见得到皇帝还是两说呢。
“这华夏简直荒唐,如此小儿也能施针?那针也着实古怪,竟要给人注射,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呢。”
三人言谈间,直将华夏贬低到了尘埃里,什么医术精湛,分明就是巫术!草菅人命!关键是这么多华夏百姓相信,简直愚不可及!
也难怪做了那么多年官,还是芝麻大的小官。
比他们位高权重的早就发现不对,譬如大学士张怡,小酌几杯,看见那哭闹不休的婴儿亦是皱紧眉头,却并不是厌烦,而是心疼。
他也是含饴弄孙的年纪,怎么忍心看见这样的画面,却又不太确定,那日看的直播分明早就解决了疫病,怎会又掀起?
他定睛一看,排队打针的小摊一侧摆放着几版宣传栏,上面分别贴着注射疫苗,预防疾病,底下的小字则是各种疾病解释,如肺结核、乙肝、百白破、麻风、天花……等等,天花!
张怡捻着胡须的动作陡然一滞,惊骇地看着那蝇头小字,叫他忍不住默念出声:“天花并发多出现发热、头痛、背痛和极度疲乏,皮肤出现斑丘疹,逐渐变成水疱、脓疱,然后脓疱结痂,脱痂后亦会留下瘢痕!1”
“是了!这便是天花!这华夏竟有治疗天花之药!”他连官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奔到城门:“我要见陛下!”
守城士兵全副心神都放在华夏之上,陡然听见这话,不禁皱起眉头,大略一看,哪个疯子!衣衫不整便说要见皇上?实在可笑!
“老人家,看你年纪一大把也不容易,从哪来回哪儿——”
“去字还没说完,张怡撩起袖袍往他身上招呼,实在是气急了,文官也会出手:“你这竖子,睁眼看看本官是谁?”
“张、张怡大人!”
守门卫顿时满脸惊惧,张怡是谁,文华大学士,朝中国柱,三朝元老,便是隋宴骁也不敢贸然将他怎样,况且他为官清廉,政治清明,在民间素有“清张怡”之称。
守门卫只是这皇城底下最低等的小官,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便是提鞋也不配,此时更是抖如筛糠。
“你怕什么?”张怡摇头:“本官不会责罚你,快将此事速速通报,本官有要事入宫觐见陛下!”
“十万火急!”
张怡胸中一片火热,天花!竟是天花方子,这华夏必须找到!早日找到一天,嘉朝便可早摆脱天花一日!
突然被寄予厚望的华夏:???
年轻妈妈虽然动作生疏,哄孩子却很快,也不占用资源,孩子不哭了就主动伸出胳膊,特地换了左臂,打完针右手得抱着孩子啊。
末了,看着两颗葡萄大的黑眼珠,气得要死。
刮了刮孩子鼻头,谢了一圈邻居:“实在是抱歉,铭铭这孩子哭声实在太大了,从小就响亮,我跟他爸还查过,医生说就是天生的。”
老奶奶推了推老花镜,一脸乐呵:“哭的响,嗓门大,代表这孩子身体健康!”
“是啊是啊,你看看这小肚皮,这小肥肉,男孩子皮实些也可爱。”
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看刚才扒开的小衣服底下,一截一截的小白莲藕:“都是一口一口奶粉喂出来的,真是欠了这个混小子的。”
小孩儿不懂,还以为大人跟他玩儿,又咯咯笑了起来。
嘉朝民众沉默了。
别说大人,便是一个孩子他们也比不过,有人哀哀哭了两声,撸起自家孩子破布似的衣衫。
倘若有人告诉他,有一个国家,这里的人锦衣玉食,还有人挑食减肥,他们肯定要破口大骂,怕不是做梦呢!
可现在,他们真正见到这样的国家,为什么会不满足呢?
地主又减了半成租子,今年努努力,只要交上五成半,剩下四层半,一半交皇粮,一家人挤挤肚子,也能勉强吃到过年,比较往年说不得要饿死,一捧陈米吃三天的惨况现在似乎已经好得不得了了。
他们怎么就不满足呢?
那人看了看自己儿子芦柴棒似的手,再看看屏幕里的大胖小子,真就跟观音大士坐下的金童似的。
孩子羡慕地从屏幕上白嫩的婴儿移开,大大的眼看着她,弱声弱气跟只小猫儿似的:“阿娘?怎么了?”
女人哭怆道:“我的儿,为娘对不起你。”
倘若托生在华夏,五六岁的孩子会连一个娃娃的哭声都比不过吗?会缺衣少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吗?
都是当母亲的,谁不想自己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可她无法啊,也没办法。
前些天听说有神种,亩产千斤,以为终于盼来希望,谁知那神种完全落在贵人手里,再次售卖,五贯钱一颗!
便是把全家人卖了,也买不来一颗神种!
然而她这还算好的,至少一家人团团圆圆,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不知名姓,时人唤她宋婆婆,据说是独子得了重病,不治而亡。
她也因伤心过度,疯了。
不过她的疯是日常守在城墙根,宛如一截枯木,痴痴地看着城门口,告诉旁人,她在等儿子,她儿子出去做行商了,很快就会回来。
让人惊异的是,她竟哭了起来。
“我的儿……你要是生在华夏该多好!”
不少人心头一惊,心里无数次翻来覆去的话被她点破,宋婆婆继续道:“可怜你年纪轻轻,就染上天花,就那么去了,抛下我跟你爹,华夏!华夏可以治天花啊!”
她说着竟直接朝屏幕跪下,磕起头来。
周围更是一片鸦雀无声。
人群像是惊骇的鸡鸭,仿佛伸长了脖子往上看:“天花?”
“华夏能治天花,宋婆婆哪里看到的?”
“我怎么没看到?在哪里?”
“在这里!那摊子旁边的布告板上:接种疫苗,预防疾病,人人有责。”
那人说着有些自得,因为他确实是不识字的文盲,可他竟能看懂华夏字,也知道它的意思,每日看屏幕,便是他最大的乐趣。
自觉自己就像秀才公一样,也能识文断字了。
“所以那些华夏人只是接种预防针吗?他们在预防灾病?我从未听过如此说法,究竟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华夏人从出生便开始接种疫苗,肺结核又是何病?竟有麻风!麻风也能预防吗?我看到了,天花!真的是天花……”
声音渐渐消失,不少人忍不住红了眼,他们当中,那个没有兄弟姊妹死于天花亦或其他疫病,可这华夏,华夏竟然免费接种。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只觉得好似有一股莫大力量,疯狂撞击心口,酸软痛楚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那几张原本只做陪衬的展板瞬间成了珍之重之,虽然遗憾没有找到方子,却也看见华夏的预防法子,不能接种疫苗,可以从个人做起:保持卫生勤洗手,勤开窗,切忌病从口入,出门在外带口罩。
至于口罩,众人猜测可能是面巾一类,于是,不知何时城内掀起一阵面巾狂潮,男男女女皆戴面巾。
云卓出门时惊了一瞬,直播时他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来不及。机灵些的下人告诉他,那是城中最近掀起的风尚,据说,来自华夏。
提到这个名字,云卓立即理解,却也没放在心上,远在天边的月,又怎如近在眼前的糖。
下人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老爷。”
“何事?今日怎得如此吞吞-吐吐?”
下人壮着胆子道:“是华夏,华夏有治疗肺结核的方子。”怕他不理解,又继续道:“就是少爷所得痨病!”
一瞬间,云卓猛地扭头,死死盯紧他,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
下人:“老奴便是有上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您,当日华夏的宣传栏有学子誊抄,如今传得满大街都是,老奴看了千万遍,和少爷症状一模一样!”
云卓夺了单子细细阅读,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他此时已经后悔,在听到华夏竟是从小打着预防针之后,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