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莉出生在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新旧交替,万物启蛰。
和所有民国闺秀一样,出身煊赫的彭莉拥有叫人艳羡的一切,家族昌盛,祖父官居山西巡抚,一品大员,父亲亦是名门望族,两家联姻,而她因为是老来女,父亲最为纵容。
婚约对象亦是门当户对的大家公子,一切都很好,直至她嫁过去,才发现对方早已佳人在侧,红袖添香。
志同道合的盟友?知己?怕是三岁小孩子都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性格爆烈的她直接冲过去问个究竟,对方一身西服,蔑视道:“因为你是包办婚姻的产物,你是封建教条的附属品,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是我的太太,你是我母亲的太太!”
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早有痕迹,他穿着西服迎娶,她穿着嫁衣入门,从一开始,他就在否定自己。
凭什么?
凭什么好坏由你一人决定!
她当即决定和离,除却欢天喜地的丈夫,公婆挽留,亲人责备,他们告诉她,劝说她,不过是一个小妾,何足挂齿。
是人都会犯错,他不过是一时新鲜,总会翻然悔悟,回到你身边。
那她呢?就该活活守寡,沦为附庸,成为这段美好佳话背后的布景板?隐形人?等一辈子,等他浪子回头?
彭莉看着李妩,抚了抚鬓发,眼睛惊人的明亮,她告诉她:“我这辈子,只信三个字:不认命!”
倘若她认命,就不会有后来的休夫,就不会远渡重洋,就不会有现在的彭莉!
“他们不让我和离,说彭家只有嫁出去的女儿,死去的贞洁烈妇,到那时我才知道,我只能靠自己。”
“所以我选择休夫。”
“他以为我是封建女子,不敢反抗,你可知他看见报纸上那封和离书之后,是何表情?”
彭莉畅快大笑,刻着几条皱纹的眉眼都舒展开来。
若说当年她必定耿耿于怀,现在,这辈子她什么没经历过,早就看开了,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讲给后辈。
她慈爱地挽着李妩的手:“我们继续,说说你对光刻机的理解。”
李妩知道,华夏这口气实在是憋了太久,所以她才会那么急切,那么迫切地招揽自己。
当下也不犹豫,将自己所学的知识都说了出来,随着话题越来越深入,彭莉掏出录音笔:“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老婆子都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节奏。”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福气,能看到那一天——”
李妩停顿一瞬,下笔稍顿:“会的!”
“您一定会看见那一天。”
“我发誓。”
她说话时,彭莉一直慈爱地看着,小姑娘有一双最为清澈的眼睛,不似孩童般的纯真无辜,是无论身处何地,无论经历什么,仍旧安然若素的纯澈。
“怎、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嘉朝朝臣几乎不能接受,听完彭莉的话,他们再看这个妇人,眼里便带上深深厌恶。
不止因为这个人,更因为她身上所赋予的反抗皇权,无谓生死的尖锐,如同一根长(枪,死死扎进他们心头。
这样的叛逆!这样的无畏!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所处的国家就那么开放吗?
“果然不愧是李妩的同乡,一个赛一个的张狂。”
周柠云揉了揉膝盖,因为刚才的行礼,磕伤了她娇嫩的肌肤,祖母非要赶她来看,难道在家不能看吗?
这就是周柠云埋怨的地方,怨气在看到以前的死对头之后,蹭地拔高。
都是李妩!
她沦落至此,顶着这样糟糕的名头,即使贵为郡主,又有谁敢娶自己!
还有这个老太婆,都快和她祖母一个年纪的人了,竟然说出那样的话,休夫!她怎么敢的?不要脸!
周柠云义愤填膺,就是嘉朝人冷不丁听见这话,也深以为然。
却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看向这位郡主的眼神带上一丝惊疑,那词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周寄书低下头,默念一声:伥鬼。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伥鬼。
“百草姐姐,伥鬼是什么?”稚嫩的童音响起,小人儿一个个围着百草,看起来可爱极了。
听见这话,百草蓦地一笑:“是为虎作伥的鬼,专门帮助坏人干坏事。”
“啊,伥鬼好坏啊。”
百草微微一笑,没说的是,人心比鬼怪更丑恶,那伥鬼再怎能凶恶,又怎么比得上知道摇舌鼓唇的恶人万分之一!
她崇敬地看着彭莉,忽然微红了脸,休夫书,百草死死捏着手心,原来有人和她一样,她羡慕也钦佩着彭先生的一切。
百草看着她的样子,或许这就是吴先生嘴里的自信。
她渴望成为像彭先生那样的人!
火种已经种下,只要一点时间,就能生根发芽。
地球。
彭莉看了眼窗外,时间不早,她才一脸意犹未尽地停下话题,关于光刻机,李妩笔记本里已经点出大半,可一些实际上的小细节,才是她们需要反复敲定的东西。
李妩说的每句话,她都铭记于心,同时也好奇,消失的这五年,她去了哪里,李妩表露的一切,都不是现在的华夏所能掌握的科技。
间)谍,亦或是另有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