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泽一被两个村民押着, 一路扭送回了驼背老太太家里,只听两扇大门‘哐当’一声关上。
屋里的光线原本就很昏暗, 此刻更是黑漆漆的一片, 虽然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这么夸张的程度,但也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瞥见一个大概的轮廓。
驼背老太太留在了外面, 屋里就剩下他一个人。
许泽一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更危险了, 但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因为现在这种情况对他来说, 可以算作是被摁在铡刀上,但是距离刀落下砍掉他的狗头还有一段时间。
甚至他还有那么一丢丢的机会, 可以尝试着挣扎自救一下。
反而刚才在村子中心的大槐树旁吃席, 对他来说, 才是真的要命。
只要一想到那一盘蠕动的蚯蚓, 配合着嘴里挥之不去的土腥味, 他又忍不住犯恶心了。
“呕——”
之前把能吐都吐完了, 现在只能象征性的吐一点酸水。
吐完了,许泽一直起身体,苦中作乐的想, 幸亏没得吐了,不然吐到这屋子里,他自己受不了不说, 驼背老太太回来, 指不定怎么收拾他。
如果是在正常环境里, 许泽一肯定是不怕的。
可问题是这个村子一点都不正常, 那个老太太, 以及村子里的其他村民, 很大概率不是正常人,估计都是鬼怪一类的东西。
爷爷留下的东西似乎挺厉害的,至少刚才从那个添饭阿姨手下保住了他的命,可惜被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收走了。
思及此,许泽一又想起刚才从对方嘴里听到的话。
很显然,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认识爷爷,而且不止是听说过名字那么简单,不然也不能一下子就认出桃木短剑和铜钱是爷爷留下的东西。
许泽一觉得,那个人很大概率是个人类。
戴着面具看不见长相,但是能看见对方头上生出的白发,那双手虽然保养得不错,可皮肤始终不如年轻人那么紧致,再加上声音的沧桑感,年龄估计得在六十岁往上。
算起来,应该属于是爷爷那一代人里比较年轻的。
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估计以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并且跟爷爷还是对头那种,不然但凡有那么一丝情谊在,也不会在猜出他身份后,二话不说直接就准备要他命!
许泽一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这次婚礼的幕后boss,但可以肯定身份绝对不低,毕竟村子里的村民都很听他的话。
这会儿的时间,许泽一的眼睛对屋里的黑暗已经适应了一些。
他凝神听屋子外面的动静,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什么声音。
许泽一早上进来的时候,留心观察了一下,这间瓦房的大门,是那种从里面用木门栓插上的,外面并没有锁扣之类的。
不过不能拿鬼怪跟普通人比,如果没锁就关不住人的话,未免也太废物了点。
许泽一这么想着,还是尝试了一下去开门。
万一呢。
……好吧,没有万一,他把小时候吃奶的劲都使上了,那两扇门依旧纹丝不动,仿佛焊死了一样。
闲着也是闲着,许泽一目光一转,打算观察一下这间屋子。
他这种行为,单看似乎有些作死,但是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说了,明天才会杀他,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道保险了。
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的作。
许泽一此刻身处堂屋里,面对着大门,左右各有一扇门,各连通一个房间。
他记得这两个房间还有另一扇门,在大门外面,也跟里面一样是正对着的。
许泽一心里默念一句‘男左女右’,于是转身向着左边的门走去,到了门边站定,深吸一口气,伸手用力推。
‘吱呀’一声轻响,再接‘砰’一声重响。
前者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后面是门板撞上了什么东西。
这门居然只是轻轻合上,许泽一的大力出奇迹,反而有点多余,并且因为用力过猛,他身体不稳,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地上去。
他略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而后开始观察房间里。
进门左手边就是一张床,跟驼背老太太分给他的房间里那张木架子床是一样的,罩了白色的布蚊帐,两边撩起,放了一个枕头,里面是整齐叠起来的被子。
床前有一张长条凳,看那个高度,应该是方便踩着上床的。
条凳上放了一双鞋,是那种手工编织的草鞋,许泽一小时候见过村里人穿着它下田干活,后来大家日子渐渐好过,就几乎没再见过了。
那双鞋子尺码略大,不像是驼背老太太穿的,最关键的是,它鞋头朝外。
许泽一看到这一幕,脑子不受控制的脑补了一段画面——
一个具体年龄不清楚的男性身影,踩着条凳上床,坐下后,把鞋脱了,然后抬脚放到床上,躺下睡觉。
似乎是为了呼应这段想象,他视线余光瞥见旁边的床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一瞬间,许泽一只觉得头皮都麻了,浑身汗毛竖起,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冒出来。
他猛一下扭头去看,只见床上除了叠成长条的被子和一个枕头以外,别无他物。
谨慎起见,他还打开了手机手电筒,照着仔细检查了一遍。
确定真的什么都没有,许泽一松了一口气,索性打着手电筒,继续查探这间屋子。
他的左手边,就是一扇门,跟大门一样,里面用木门栓关门,外面他记得是上了锁扣的,可以用挂锁锁上。
许泽一试着开了一下门,同样纹丝不动。
意料之中的情况,他有一点失望,但不多。
视线转向门后,摆了一个很大的柜子,门在上方,往上上推打开的那种。
上了锁扣挂了锁,但是没锁上。
许泽一盯着看了两秒,而后移开了视线。
虽然这个村子明显不正常,这间屋子和它的主人也一样不正常,但他暂时还做不出翻别人柜子这种事,又不是玩游戏可以无所顾忌的到处翻箱倒柜找线索。
柜子后方的墙上开了一个洞当窗户,以他的体型倒是能勉强能爬出去,但问题是跟他那个房间一样,竖着加了两根钢筋,没戏。
而这是房间里,除了门以外,唯一能看到外面的地方了。
也就是说,不能指望从这里出去了。
于是许泽一毫不犹疑转身出门,走了两步后,又折回来,去把门给带上。
‘吱呀’声中,门缓缓合上。
他不经意往屋里瞥了一眼,一瞬间整个人僵住了——
床前条凳上的草鞋不见了!
许泽一只觉得浑身发冷,僵了两秒后,跟被烫到了一样从门上拿开手,而后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跑,然后下意识的关上那扇估计连人都防不住的拼接木门。
他拿着手机,迅速将整间屋子照了一遍,至少看起来是正常的,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于是背靠着墙,松了一口气,微微喘、息着,平复刚才因惊吓而疯狂跳动的心脏。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许泽一忽然身体一软,顺着墙往下滑,最后蹲在了地上。
他双手捂着脸,把脸上的表情藏了起来。
他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
后悔去了那个房间,不然就不会看到草鞋消失。
后悔在吃饭的时候吐出来,当时也不知道是蚯蚓,只是味道奇怪一点,再加上会动而已,就当成是究极黑暗料理,硬着头皮咽下去,又或者在嘴里包着,然后找机会吐掉……
不行,这个不能忍,至少现在知道了不能忍。
这个他不后悔,最应该后悔的,是不该脑子发热跟着上了那辆灵车,就不会被带到这个诡异的村子里来,也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事。
可是许泽一想到这里,又觉得上车并不是真正的开始,还可以继续往前追溯。
他能上车,是因为制作了纸人,而制作纸人的起因是对那个阿姨女儿的事好奇……
一直往前追溯后,许泽一发现,其实真正的开始,是他在整理爷爷遗物时,翻看了那本笔记,而后留意到上面关于方家孙子的记录,最后出于善意打了那个电话。
如果没有翻看爷爷留下的笔记,或是匆匆一眼扫过没记住上面的内容,又或者没有打那个电话……这几件事情,随便缺少一环,都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可是许泽一心里很清楚,没有如果。
他一定会翻看爷爷留下的遗物,也会看得很认真……
他忽然想起,那本笔记是村里人交给他的。
交给他笔记的人说,爷爷离世之前正在烧东西,铁桶里有厚厚一层灰烬,似乎烧了很多,并且都是纸一类的东西。
笔记本是在落在爷爷手边的,就在铁桶边上,看样子似乎也是准备烧掉的,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扔进去。
想到这里,许泽一脑子里不受控制冒出来一个词——
宿命。
仿佛在很早之前,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今天会走到这一步。
那以后呢?
许泽一想,如果一切早已注定,那他现在是不是做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迷茫,无力……各种情绪交织。
忽然,许泽一意识到一点——
假如真的有宿命这种东西,那他还怕个屁啊!
反正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每个选择都可能是提前注定的,与在这里畏首畏尾,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继续去找一找,看看能不能出去。
于是许泽一瞬间就支棱了起来,他站起来就准备开门出去,结果没走两步差点摔了。
蹲太久腿有点麻了……
有点尴尬。
不过不重要,反正没人看见。
许泽一扶着墙缓了一会儿,等腿不麻了,便打开房间门往外走,穿过堂屋,径直走向右手边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