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母全程站在边上指挥她捉鸟,笑的前仰后合。
等鸟鸟终于回笼了,华父又一边啃苹果,一边说苹果里面有石子。
华婕一看,哪是石子啊,就是果核,苹果籽。
她企图跟亲爹讲道理,卖水果的真的没坑他们,卖水果的也没有往苹果里塞石子,那是果核,果核!
华父一本正经瞪她,说:
“小孩子啥也不懂!果核和石子我还能分不清吗?”
醉的太狠了。
华婕拉着妈妈的手,诚恳道:
“妈,求你了,哄我爸睡觉吧。”
累了。
最后华父又里屋外屋溜达玩儿的折腾了好一会儿,才乖乖睡觉。
坐在炕上,看着脸红红,睡的有些打鼾的父亲。
华婕拉起他横搭在炕沿的手,指节粗粗的,掌心全是干活磨出来的老茧,指甲硬硬的,这是个工人的手,劳动人民的手。
抿唇坐了一会儿,脑海里回闪着许多自己跟父亲的互动。
儿时她坐在大二巴后车座上,她爹豪野上车,腿飞起踢在她脑袋上,她哇哇哭,他一边骑一边回头看她,指望她能自己不哭,结果她哭了一路,他全程绷着脸骑车,都没有停下来哄哄她。
他带着她上山玩,自己捉蝈蝈跑远了,把她一个人丢在原地捧着蝈蝈笼子,找不着爹嚎啕大哭。后来他捉到蝈蝈了没笼子装,才想起来回来找闺女。
后来她上大学,她跟他打电话,父女俩大吵一架,一个多月没再通话,尽管早已忘记到底因为什么吵架,但那种父亲专断不讲道理的印象却还在。
毕业后她留在上海独自工作生活,他打电话让她去相亲,她倔着不吭声,气的他在电话里训她,气的她端着手机掉眼泪。
记忆里遍地都是华兆元同志不靠谱的影响,但现在想象,好像都有了情有可原,都有了更深层次的解释。
过去每年过年回家,她都觉得他冷漠,不爱讲话,以为他根本不欢迎她回家。
可能只是他已经在喧闹的有各种奇葩乘客的火车上,耗尽了全副精力,只想静静的享受家庭生活。
也许他看着她在心里就是满足的,不懂得用更热情的方式表达而已。
他催她相亲是很烦了,或许还有想让她找个伴陪她照顾她的考量,揣着上一代人的老思想,怕她孤独终老吧。
总之,重活一世,她更能站在父亲的角度去思考,逐渐也原谅了他上一世里那些不靠谱,那些蛮横,那些不理解。
她轻轻亲了亲父亲的手,跑回自己屋,捧来画板,将搭在东北大花棉被上满是褶皱,又粗又硬的手细细勾勒了出来。
明明是那么硬的手,她的笔触却柔软,配色却温柔。
华母酒量比丈夫好,早已醒了。
她拉了炕桌,盘腿坐在炕上,就着桌子一边做明天早饭要吃的油炸糕,一边看着女儿画画。
暖灯照着一家三口,扛下是蜷着身体睡大觉的欢欢。
华母跟女儿讲了下今天华父的成果。
华婕画完后拿过父亲记录的各种细节,心里愈发稳当。
他们家各种需要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事,从来都是妈妈去做。爸爸一向话少,不服天不服地的,仿佛见谁都看不惯,友善交流从来仅限于亲朋。
最活跃的是上山下河打麻将的时候,更多的时间都用在独自一人沉默的在院子里玩木头。
看起来不善交际,内向沉默,对于与人打交道的事并不擅长的华兆元同志,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面临改行这样的大事,居然如此靠谱。
他以前就是偷懒而已吧。
心里稳了,收着还没干的画,她回屋学习到半夜,洗过脸后,又摊开纸张开始规划以后开家具铺子要走的路线。
她想到了上海各种家具城的做法,也想到了外国奢侈品的商品定位问题。
考虑要不要做高精品牌,租两个小铺面,把低端市场拆分出去令做一个品牌。
也想到了包装、logo、买多少送礼品等等活动。
还罗列了家具品牌宜家的各种做法,印宣传册,明确的介绍家具的各方面信息。
做软装配套,不止是桌椅床这类,还搭配床单床罩,并配套布置,让人在逛的时候仿佛在参观样板房,非常直观的体会到每一个家具放在家里,可以有怎样的视觉效果等。
同时还规划了几套家具风格,挖掘记忆,将这段时间和未来几年里大众风格和品味逐次挖掘,草稿了几套家具。
忙到凌晨两点多时,已经有了好几套全局定位方案——
买家用户分层,定位;
价格定位;
家具风格定位;
品牌定位;
铺面布置、铺面服务等定位;
售后定位等一应俱全。
隔日,华婕将自己的几套方案在课间等时间里做了丰富,晚上到家时,递到父亲面前。
华父早已习惯华婕的早熟和懂事,认同了她的可靠。
父女俩又根据华父白天打听到的新信息,做了更详细的商讨,又将开家具铺子的事推进了不少。
创业这件大事的蓝图逐渐清晰,一家人都既忐忑又兴奋。
周三时华父出乘,事情先放着,正好接下来的三天,大家都可以将事情的细节想的更全面,避免太急推进会有错漏。
重大的改变总是令人心慌忐忑,但同时也涌动着对更美好新生活的期盼。
周六早上时,一家人的心情趋于平稳,那种害怕临时出事的心慌变得不太强烈。
华婕出门时,想到了沈墨的话——
冒险就是这样,会有风浪,但是也会有彼岸。
她于是又充满了力量,拍拍父亲和母亲的肩膀,信心满满的互相鼓气。
兵分二路,租商铺的直奔市中心,画画的转向市内最好的小区。
华婕背着画板,里面夹着好几幅画。
画沈墨滑冰的《追风少年》、画沈墨在雪原山庄当模特的《雪中少年》是送给沈墨的。
画沈墨和父亲一起干木匠活的水彩人物写生《木匠》,和在汽车站采风速写后回家细化的水粉画《等待乘车回乡的青年》,以及那幅在雪原山庄画的最后一幅水彩写生《冰晶中的无数个我》,则是交给老师选出一幅参加比赛的。
清华美院的比赛,是华婕这一生第一次参与的正式绘画比赛。
这是一场全国性质的比赛,参加的多是大学生。
能进选的高中生画手,必然是最优秀的。
比赛会评出全国前十,虽然不多,但各有奖金。
全国前30会被选入参展,新改名成立的清华美院会在首都办半个月的官方画展,邀请国内各界爱画人士参加。
这半个月,可能让参展的画找到欣赏它的买家,也可能让未成名的新人画手成为一颗璀璨的画坛新星。
沈老师是国内最顶级的画家,主办方专门给他打了电话,主动邀请他的学生参加。
不止华婕有压力,方少珺他们压力也不小。
谁也不想给老师丢脸,画可以卖不掉,但不能在决赛前落选。
每个人都牟足了劲,要进前十。
今天的课结束后,沈佳儒开始收每个学生的参赛作品。
方少珺这一周都在改自己选定的画,每天反复审视自己画的沈墨写生,看到可以改进的地方,就小心翼翼补一下。
在这个过程中,她脑海里不断回忆沈墨的脸,他的气质,他的姿态,他吸引她的魅力。
她画中的少年置身在休闲山庄里,背后是分隔成若干块的一整面墙的玻璃窗。
明明光是从外照进来的,画却给人一种少年才是发光体的错觉。
华婕看着也觉得赞叹。
只是,她发现方少珺画的沈墨有不一样的气质,少年人特有的张狂和慵懒中,有股浓浓的忧郁和沉重。
当看到画的名字时,华婕知道了那股奇怪的忧郁与沉重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不属于画像中的沈墨,而来源于画者方少珺。
画的名字叫《暗恋》。
画室里每个人都盯着方少珺堂而皇之写下的清晰字牌,望向她时各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沈佳儒有些复杂的盯着这幅画,青春期的少女画手,在自己的画上,用涌动的爱恋和酸涩的患得患失描绘她揣在心里的男孩。
这其实挺美好的,但那个模特偏偏是他儿子。
沈墨可能压根儿不知道他学生里除了华婕外,还有另一个女孩儿。
就算沈墨知道,估计也记不住方少珺的脸,在儿子看来,那说不定跟鬼魂一样,不过是个飘忽着来他家画画,又飘忽着离开的无关紧要的影子。
想到这里,他再看方少珺的画,更觉得这画面阴影处晦涩的配色和笔触,充满了少女情怀中最酸最苦的滋味。
他没有斥责学生早恋之类,只是默默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赞了一声画的很好。
“……”方少珺感受到沈老师拍在肩头的重量,隐约也嗅到了他的态度,心里沉重了下,才再次挺直胸膛,坦荡道:
“谢谢老师。”
钱冲眼睛横着方少珺,他一向看画室里所有同学不顺眼,别人倒霉他最高兴了。
但瞧着方少珺的画,和方少珺那刻意直挺起来的身板,他只冷哼了一声,没有更多的出言嘲讽。
方少珺在来沈老师家前,已经猜到了自己可能会被钱冲无情嘲笑,甚至华婕和陆云飞也会露出同情或不以为然的神情,以及沈老师,说不定会表达对她早熟和胡思乱想的斥责。
但对于这幅画,她只想起这个名字。
所以哪怕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她还是咬着牙将那两个字写在名称卡片上。
只是没想到,画室里所有人居然都如此内敛。
最坏的那个场景没有出现,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华婕视线从方少珺脸上收回,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年少岁月。
那时候她可没有方少珺的勇气,她喜欢一个人,甚至不敢跟对方说话,生怕被别人发现,然后嘲笑的她体无完肤——
在那个年纪里,那是天大的事儿,天大的羞耻,根本无法承受。
重生归来,身体里住着个成年人的灵魂,她才有了待他人好的勇气,才懂得表达自己的欣赏、喜爱和善意。
也渐渐跟上一世自己暗恋三年而从不敢招惹的沈墨成为朋友。
相比起她,方少珺勇敢的多。
不过,对象是沈墨的话,大概就注定是一场单相思了吧。
沈墨那个家伙是个超级脸盲,一向独来独往不记人。
方少珺这样骄傲的人,像是永远不会向别人展现自己的柔软,永远不会主动先朝别人微笑的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