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进。”
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
一道身影从门外走进来。
来人背对着光,身影被阳光拉的很长,温钰站在房门处,道:“母亲。”
是温钰啊。
李氏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不自知的往后挪了挪,看起来十分欢喜:“言昭,快来坐下~”
温钰不紧不慢关上屋门,房间顿时昏暗许多,温钰的声音响起:“母亲,听说你告诉甜甜,我将来要娶一个大家闺秀。”
李氏动作一顿,想打量温钰的表情,房间里却有些昏暗,她什么都没看出来,她小心道:“娘是为你着想,娘只是觉得你有更好的选择。”
隔壁有什么好呢?
不过一个村姑,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温钰似乎笑了一声:“我记得我说过,母亲管好自己便可。”
李氏皱起眉头:“我是你娘!”
李氏:“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她凭什么不能管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可是他娘。
温钰不笑了。
他收回笑意,面无表情的道:“母亲,我早慧。”
李氏手指一颤,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温钰:“我记得小时所有的事。”
李氏瞳孔顿时放大。
他,他怎么能记得?!
温钰看着李氏恐惧的表情,眼神划过一抹讽刺。
温钰早慧。
所以他清楚的记得,他小时候李氏如何对他。
他两岁多时,一位穿的破破烂烂的老道士来到他们家,说他八字极硬,克亲克母,会给家里带来霉运。
李氏本来便不喜欢他,听完这话就信了。
她常常骂他,说他果然是个灾星,她怀着他时怀相就不好,他出生那天又克死了自己的外祖父。
他一定是个灾星,让他离她远点。
温老太太这时还不太信老道士的话,见他母亲做的过分,常会数落他母亲几句。
温钰未满五岁那年,温家所在的地区大旱,全家没了活路,不得不举家逃荒。
李氏又哭天喊地,说全怪他这个灾星。
逃荒路上刚开始,还没那么艰难,温家有辆推车推着粮食,小孩子也可以坐到推车上。
后来逃荒的人越来越多,人越走越瘦,温家粮食被抢,推车也坏了,全家只剩下老爷子事先做好的准备——老爷子让大人在衣服下缠了好几圈儿干饼。
但那是他们剩下的所有口粮,必须省着吃,老爷子要求所有人每天只能在晚上吃很一小块,勉强饿不死便罢。
那时李氏的大儿子还活着。
李氏常常会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塞给他,路上也会抱着他走一段路。
温钰心知没有人会帮他,所以路上经常留意有没有吃的。
哪里会有什么吃的,路边野草都被逃荒的人吃完了。
温钰找到最多的东西是一种野草的根。
这种草上方的叶子几乎被人揪完,但有些草根还埋在土地里,仔细找找可以找到一些,吃起来泛着淡淡的甜味,温钰很喜欢。
温钰大哥见他有东西吃,抢走他的草根跟李氏告状,李氏骂了他一顿,在这个晚上,找借口抱着他大哥去路边摸索。
灾荒年间,在史书的记载上常伴随着‘人相食’这几个字,这并不是夸张。
李氏一个女子带着孩童,是逃荒部队中最危险的存在。她为了寻找东西,带着他大哥走的稍微有些远…
…回来的只有李氏一个。
李氏崩溃,把一切都推到他身上,说他是个灾星,谁跟他靠近便会被他克死,他害死了他哥哥,为什么死的是他哥不是他?
有些话听多了,渐渐的仿佛成了真理。
从旱灾出现,家里人看他的表情渐渐复杂,这件事以后,对他最和善的祖母也叹了口气。
她也死了好几个孩子。
人总归想给自己找个借口。
温钰心知肚明。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
他感谢自己没有睡。
所以他清楚的感觉到,他娘把他抱了起来,朝着一个地方走去,她跟别人商量想换一个孩子。
…易子而食。
他爹其实跟在他娘身后,阻止了她。
温老太太也怒火高涨,她虽对温钰的观感有些复杂,但那也是她温家的子孙!温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易子相食李氏也能做得出来,她还算是个母亲吗?
李氏当时狰狞的表情,温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他该死!他不该活着!
后来温家来到河上村,温钰明白自己在温家地位尴尬,他需要想办法。
这个办法便是许娘子。
许娘子可以帮他达成读书第一步,他可以完成许娘子需要人教她女儿的要求。
再后来温钰渐渐表现出读书的天分,温家老爷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亮,温家其他人对他亲近起来。
李氏似乎也明白了自己是她最后一个孩子,她需要依靠他,又认为他不可能记得小时候的事,于是开始摆出一副好母亲的样子。
很好笑。
李氏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怕他。
她每次看到他的视线,都会不自觉躲开,每次和他说话,她脸上的表情都非常僵硬。
可能温钰骨子里便足够冷漠。
他渐渐学会了笑,学会了温文尔雅,学会了孝顺知礼…
但其实除了一直开开心心跟在他屁股后面,像只小粘人精,硬生生把自己塞进他心里的许甜甜,他几乎没什么在乎的了。
温钰从回忆里回神。
看向浑身都在发抖的李氏。
李氏自己知道她做的有多过分。
她牙齿在打颤,如果温钰全部记得——只要想想这么多年,他全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还能笑着面对她,李氏便控制不住自己。
温钰:他们最好的结局便是各自为安,看在她是他母亲的份上,他会让她安享尊荣。
温钰:“母亲懂我的意思吗?”
李氏牙齿还在打颤,没能说话。
“我想母亲知道。”
李氏并不愚蠢,她该知道这是她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温钰收回视线,拉开屋门。
金色的阳光照进屋内,温钰站在阳光和阴影的分界线处偏头,语气淡而凉:“母亲,不要再挑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