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怡今天有些紧张,紧张之中又有些难掩的兴奋。
她早上六点就起床了,为的就是今天的采访。她早早就来到李思崎的别墅门口,等待着采访时间的到来。
能采访到李思崎本人的机会非常少,尤其是在他五十岁息影之后,他与夫人周游世界,很少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
但大家对他的关注丝毫未减,他们对他的生活抱有一百二十分的好奇。
这种关注在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时就已经开始了。
日上三竿,李大爷终于懒洋洋的起床了。他的妻子韩穗告诉他与记者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李思崎打着哈欠,穿着睡衣去书房。
蒋怡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清俊的老人坐在靠窗的沙发里喝咖啡。李思崎性格懒散,不染头发,发丝黑黑白白交叉,反而有几分不羁的潇洒。他听见声音,抬眼看来,蒋怡脸上顿时一热。她心想不愧是出身豪门的影帝,身上自带着一股气质,非比寻常,不是那些年轻演员可比的。
蒋怡先跟李思崎行礼,“李先生您好,我是《电影周刊》的记者蒋怡。”
李思崎冲她笑了笑,这一下蒋怡更晕眩了。
李思崎放下咖啡杯,低声道:“我刚睡醒时有点迷糊,说话慢,你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吧。”
蒋怡连忙坐下,将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
如同李思崎自己所说,他刚睡醒反应慢,很多问题蒋怡问了之后,他都等了老半天才慢慢回答。
蒋怡刚开始时担心他现在功成名就,对采访等事会以谨慎官方的态度对待,没想到开场只几分钟,李思崎就打消了她的顾虑。
蒋怡问他:“您在五十岁便息影,很多导演都力请您出山,您也不动心,是不是打定主意要把精力留给家庭了?”
李思崎道:“不是。”
蒋怡:“那是因为?”
李思崎:“懒。”
蒋怡:“……”
李思崎打了个哈欠,道:“刚开始是因为懒,后来请我的人多了,很多大牌导演,我就更不能出去了。你想,这么大张旗鼓地来请人,大家期待肯定高,到时如果演得难看,多丢人啊。”
蒋怡无语凝噎。
各种奇葩的回答让现场的气氛轻松起来,蒋怡看条件不错,问道:“那……能问您一点私人方面的问题吗?”
李思崎:“随便。”
蒋怡小心发问:“今天是您母亲三周年的忌日,您选择今天接受采访,也是对她的一种缅怀吗?”
提及母亲朱韵,李思崎的目光变得幽远,他淡淡地说:“我的确很想念她。”
蒋怡又说:“而今天很巧的,也是您父母六十周年结婚纪念日。”
李思崎笑了,“你们记得真清楚,我都没记这么清。”
蒋怡:“他们恩爱多年,一直都是业界的表率。”
这词给李思崎逗了了。
“什么业界表率。”他眼望着窗外,思绪深远地说,“任何感情走到最后,都会变成习惯。真要一直维持爱情的状态太难了,尤其是双方脾气都很倔的情况下,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行。”他叹了口气,“其实我爸晚年脾气那么冷,多半是我妈惯的。他在家里被宠上天,得到的已经足够多,在外面受不受欢迎他就不在乎了。”
蒋怡一直觉得李思崎是个奇人,很多公众人物铭记谨言慎行的原则,只有李思崎,自小到大,一直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未改变。他惹来过很多麻烦,他的母亲朱韵也多次在媒体面前道歉,但李思崎仍然我行我素。
蒋怡一直觉得,他这样的性格会受家里人的叱责,没想到不管是他从政的弟弟李昱成,还是继承家业的妹妹李玥凌,都不约而同地表明李思崎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
李玥凌说过理由——“因为他最像父亲。”
蒋怡将这话重复给李思崎听,李思崎哈哈大笑:“我爸是脾气烂点,但你们也不能这么骂他啊。”
蒋怡:“您觉得您父亲的脾气很不好?”
李思崎:“简直浑身散发着狂妄的臭味。”
蒋怡:“…………”
就像李思崎的口无遮拦已经成了一种符号,李峋的脾气在当年也是风云一时,关于这方面的种种事迹简直数不胜数。
“你是没被他骂过,真的会有一辈子阴影的。”李思崎笑着说,“怎么说呢,我爸那人情商有点低。或者也不是低,是他懒得应付那些人情,他的耐心都用在工作和少数几个人身上了。”
蒋怡:“好像一直到他去世,都没有太多朋友。”
李思崎说:“对,很少很少。”
蒋怡:“那您觉得,在您人生当中,父母哪一方对您的影响更大呢?”
李思崎毫不犹豫道:“我妈。”
蒋怡:“为什么?”
李思崎长吸一口气,说道:“其实小时候我跟我爸的关系不太好。我不听话,特别叛逆,有事没事就喜欢跟他作妖,影响他工作。而且我课业成绩太差,这点让他很不满意。”
蒋怡:“小时候您怕您父亲吗?”
“怕啊!”李思崎瞪大眼睛,“怕得要死,尤其是他拿着成绩单不说话看着我的时候,我真是恨不得自裁谢罪了。”
蒋怡被逗得咯咯笑。
“那您母亲呢,这种时候她是什么态度?”
李思崎一摊手:“看戏。我家是我爸当家做主,只要他不上手打我,我妈就不管。不过其实说起来,我妈比我爸更看重我的成绩,她思想比较规矩,我爸更多的就是鄙视我玩。”
蒋怡又问了些问题,然后话题不知不觉就来到那个可以说是影响李思崎演艺之路的影片上。
蒋怡:“《长明灯》这部影片可以说是您演艺生涯的一个转折点,这个影片其实也就是您父亲李峋先生的传记类电影,您最初出演这部影片的契机是什么呢?”
李思崎想了想,说:“是我妈让我演的。”
蒋怡:“完全是您母亲的意思吗?”
李思崎回顾往事,说道:“其实那段时间我过得并不好,理由媒体也都知道。”
李思崎三十六岁的时候,李峋去世了。未及古稀之年,不算长寿,但好在走时稳稳妥妥,没有太过痛苦。认识他的都知道,他太累了,三十年如一日地投身工作,只在最后的几年,身体无法承受的时候,才退下一线,与妻子去国外生活了一段安逸的时光。
李峋去世前,只单独见了一个人,就是李思崎。这片段是在那部电影里表现的。
蒋怡问:“电影的内容与现实一模一样吗?”
李思崎笑道:“怎么可能一模一样,电影是我演出来的,现实里我是真的失去了父亲。我不能替代他,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他。”
他说这话时的温柔神情让蒋怡眼中一热。
她轻声问:“那他临终说的话,与现实一样吗?”
李思崎微微一笑。
李峋过世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悲戚,他直到最后一刻也棱角分明。他留给李思崎的话不多,但每句说得都清清楚楚,毫无犹豫,一如他的人生。
他对李思崎说:“我的钱大多留给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就吃,想玩就玩。人生很短暂,不用太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但男人还是要有男人的样子,记得照顾好弟弟妹妹,你妈的话……”只有说到朱韵的时候,他稍停了两秒,又道,“我在的时候她要听我的,我不在的时候她一切都是对的,记住了吗?”
李思崎泪眼婆娑地说记住了。
李峋又说:“我若走了,她一定是最伤心的,你告诉她要活到八十岁再来见我。”
李思崎更加难过了,他哽咽地说:“要叫我妈过来吗?”
李峋:“不用,她胆小,受不了这个。”
李思崎:“你不想见见她?”
这时李峋的声音已经很小很小了,他喃喃道:“没关系,等下会见到的。”
蒋怡并不知道当年的真实场景,但她清晰地记得那电影中的每一缕光线,每一粒尘沙。她是在十几岁的时候才看到这个影片,看完便成了这一家人的铁杆粉丝。李思崎将这个电影演得太好了,而正是因为好,所以也格外地让人魂牵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