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彻底玩完!(1 / 2)

镜明花作 Twentine 7263 字 9个月前

刘桢的葬礼异常简洁。

姜小乙在葬礼上把刘桢交代她的话转述给韩琌, 他默默听完,与她道了谢。

当时他的情绪已完全平静,之后的几日也不见过多波动, 只是变得比从前更加内敛沉默了。

战争还在继续。

韩琌从庆县运来的过冬物资解决了刘公军的燃眉之急, 他们做好休整,再次组织攻城, 双方来来回回,互有伤亡。

不知不觉,已到了年关。

往年的披红戴绿,悬灯结彩早已不复存在, 漫长的战争为这座城池涂上了苍白而压抑的底色。

残破的城墙,疲惫的守军,一轮进攻结束,双方都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肖宗镜再一次进宫面圣。

这是他近一个月来第三次进宫, 他骑着马穿越空无一人的街道, 骑到一半,天开始下雪。他勒住缰绳, 仰头望去,灰色的天空下, 雪粒星星点点坠落。马匹原地打了个圈,口中吐出白色的雾气。

冰冷的冬日,死寂的朱雀大道, 飘舞的雪花……这众多的意象, 都与那一日太过相近了。

武王也在看着吗?肖宗镜心想,他是否也在天上,冷眼瞧着这一切?

千秋殿后,是菩提园。

谢惟盘坐菩提树下, 正在看书。

菩提园外,跪满了文武大臣,他却像完全没看到一样,一门心思钻研经文。

肖宗镜穿越群臣,低头进入菩提园,跪在谢惟身前。

“请陛下速速移驾。”

这是他第三次劝说永祥帝。

说是“劝”,也不妥当,每次他都只说这一句,得不到永祥帝的回应,便默默离去。

一片树叶飘落,停在书卷内,谢惟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面前跪着的人,然后又看向菩提园外的众多大臣,许久许久,思绪渐渐弥散。

谢惟曾将自己的生命分成两半,儿时他觉得自己十分聪慧,他是书院里学问做得最好的孩童,甚至比起教书先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儿时的日子过得苦,但他在各项学理的钻研过程中,依然体会到了生命的无穷趣味。后来他荣登大宝,又发现了组成这世间的另一种“学理”,那是书本里读不透的,人与人之间的关联。君与臣,君与民,臣与臣,民与民……太多太多,一层套着一层,使他万分困惑。

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他慢慢地将身边的人也按此学说分成了两类。宫中掌权者,譬如刘行淞,仅比目不识丁强那么一点点,却能与文坛泰斗杨严平起平坐,靠的就是对第二种学理的钻研。而杨严,谢惟曾找出他当年科考的试卷参阅,深深折服,但他上了年纪后便换了一条路走,他应当算是从第一类人,变成了第二类人。

宫里很多人都同杨严的情况相类似,毕竟在宫中,弄清第二种学理更方便行事。

不过,还有另一种人,他们能走却不走,能换却不换——就像他面前跪着的这位。

谢惟微歪着头打量肖宗镜。

从某种方面讲,肖宗镜也是在某个领域达到登峰造极之人,但他同自己不尽相似。自己是的确没有那份灵巧,参不透人与人的关系,但他觉得肖宗镜其实是懂的,可他太固执了,或者换句话说,他太清高了。他的清高藏在平凡忍耐的伪装下,他以为别人看不出,怎有可能?这宫里处处都是掌握第二种学理的高人,别说文武百官,就连打杂的宫女太监都知道怎样利用“肖大人”。

这样的人在宫中难以长久,不管是杨亥还是刘行淞,都打过他的主意,至今谢惟的书房里还堆着厚厚一叠侍卫营成员违法乱纪的确凿证据,事情都不大,但真要摊开说,这些老狐狸有一万种方法将事态恶化。谢惟没有给他们机会,他用许多条件,明里暗里与他们交换,将所有事都压了下去。

这些肖宗镜并不知晓。

谢惟很清楚,肖宗镜不适合待在宫里,当然,他自己也不适合。

在他做了大概五年皇帝后,他悟出了一个道理。一名合格的君王,一定要能掌控宫中两种学理的研习人数,只有哪一方都不够,上位者要根据世事风云变幻,及时做出相应之调整。

可惜他做不到,从被架上宝座的一刻起,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皇宫的人,一窝蜂地涌入私斗的血路。

古语有云,政在去私,私不去则公道亡。

没有公道,天下就一团糟。

走到今日境地,实是意料之中之事。

谢惟问道:“肖爱卿,你想要朕去哪呢?”

三次面圣,这是谢惟第一次回话。

肖宗镜仍埋着头,说道:“臣已预备精兵五千,可从敌军兵力较弱的东门杀出,东南海港已备好船只,请陛下携太子前往海外避难,等待局势稳定,再行回归。”

谢惟道:“五千是侍卫营所剩全部人马了?”

肖宗镜:“请陛下放心,众将士必誓死护送陛下离京。”

谢惟又问:“那你呢?”

肖宗镜:“臣会为陛下挡住追兵。”

谢惟:“他们围城多久了?”

肖宗镜:“两月有余。”

谢惟:“朕将这五千精兵带走,天京城还守得住吗?”

肖宗镜不言。

谢惟捻起那片菩提叶,看了一会,忽然道:“真静啊。”

肖宗镜:“是。”

的确很静,从刚刚他踏上朱雀长街时便深有所感,那种弥漫在灰色天空下的,濒临死亡的压抑与沉默。

谢惟:“天京城里有几十万百姓,怎么会这么静呢?现在还是年关,往常最热闹的时候,他们人都躲到哪去了?”

肖宗镜无从回答。

谢惟轻轻触碰那细长的菩提叶尾,抬起头,环视挂满珍宝,种满花草的菩提园,回忆道:“这园子是刘行淞为朕建的,当初他成功移栽了这株菩提树,满朝文武都在为朕庆贺。”他喃喃道,“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菩提树在北方根本活不了,即便建了这精美的园子将它围起,也不过是营造一时幻景罢了。”

肖宗镜:“陛下……”

“强行生活在不适合的地界,最后的结果只有灭亡。”谢惟的声音越来越轻。“肖爱卿,你可知这些年来朕最后悔的是何事?”

肖宗镜:“臣不知。”

谢惟:“朕最后悔的就是生下了太子。朕若能像你一样,忍住那片刻的寂寞,时至今日,便能更体面些,彻底了无牵挂了。”

肖宗镜抬起头,谢惟眼角红丝弥补,额头青筋曝露,但语气依旧轻和,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

这种冰冷漠然的笑,早已深入谢惟的骨髓,但他的眼神难以骗人。这目光打破了肖宗镜这些年来所习惯的君臣的疏离,让他想起了很早年前,他们在微心园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