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整顿好后,回到了隹城,拉开阵势驻扎营地。
双方谁也不肯先出手,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
某日,轮到姜小乙的队伍列阵对峙。
己方叫阵之人扯着脖子在城墙下骂,从开朝太祖骂到永祥帝,几十个皇帝无一幸免,檄文措辞半文半白,既有文邹邹的引经据典,又有市井骂架的俚语脏话,听得人慷慨激昂又不失趣味。在听到先帝疏理朝政,在早朝时间偷偷跑去与某宫女大战御花园,怀了谢惟的桥段时,军队发出高亢的起哄声,姜小乙不禁感叹:“精彩!”
身旁小兵道:“是军师写的。”
一个月了,这檄文每日花样翻新,绝无重复,姜小乙心说这刘桢不去写江湖话本真是可惜了。
她眼睛瞄向城墙。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盯着城墙。城墙上只有寻常站岗的士兵,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城门上方摆着一张八仙桌,桌边端坐一人。
身旁小兵小声道:“敌将怎么天天在喝酒?”
姜小乙莫名嘀咕了一句:“……是茶吧。”
她远远望着肖宗镜的身影,看得久了,连那骂战檄文也听不进了。
她想象不到现在南方打成什么样子,但她觉得徐怀安对肇州的评价很是精准。
此地,静如桃源。
不论己方如何辱骂挑衅,肖宗镜一直坚守不出。
刘桢大帐夜夜常亮,挑灯天明。
双方陷入到一种怪异的僵持中。
姜小乙也明白僵持的原因,虽然刘桢带兵及时支援,但是疯魔僧的军队早已损失惨重,攻城器械都被烧了个干净,不好组织之前那种攻城战。但他们也不能轻易撤退,他们并不知晓肖宗镜的计划,前面的大败已让刘公军有了惊弓之鸟的危机感,总觉得其人尚有背水一战的实力。如果他们贸然撤兵,无论朝哪方走,都有被追击的危险。一旦兵败,滨州不保。
姜小乙渐渐发现,与每日平静喝茶挨骂的肖宗镜相比,己方营内却是越来越躁动。
“搭建梯子攻城吧!”有将领建议道,“我们来得匆忙,准备不足,再这样拖下去,粮草告急!”
另有人附和:“没错,行不行总得试试才知道!”
将领们越吵越凶,营帐外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人建议攻城,有人建议继续围城。
“咱们的士兵会吃粮食,难道他们的士兵就没长嘴吗?现在谁不缺粮?狗朝廷要是次次保证前线粮草充足,也不至于倒得这样快。我就不信我方准备不如他们!”
“可是我们大军主要投入南方战场,北方只有这么七万人,虽说都是精兵,但也禁不起攻城战的消耗。肖宗镜非是一般人,借由坚城,他可使的手段太多了。”
“呵,自从杨亥一死,这肖宗镜的大名就被吹上了天。是不是真金,总要用火炼一炼才知。韩琌,你不是与他颇有渊源,他当真如此强悍?”
一阵静默。
“你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番竟被他吓破了胆!”
姜小乙在外听得心惊胆战,她想起韩琌那一身的暴戾之气,活像个炮仗,被人如此一激,岂不是要炸了。
很快她就听到韩琌的回应。
“战场之事我不精通,我最多只能带百人的队伍,上万人的战场我无法指挥。我不怕肖宗镜,但我怕我带的士兵白白送命,打仗非是匹夫之勇,崔将军,请三思后行。”
他声音异常平稳,听得姜小乙微微挑眉。
这还是那个满身杀气的疯子吗?
周围人总说刘桢和韩琌是刘公的左右手,至此她才了悟其意。
“刘桢!你拿个主意吧。今早刚刚来的信,南方战况危机,我们本该前往支援,结果半路来此,已经耗了一个多月了,再不做决定,万一钱蒙军出了事该怎么办?”
又是一阵静默。
姜小乙都能想象到,刘桢紧锁的眉头。
这时,面前忽然走过一老者,穿着一身褐色短打,个子不高,身材消瘦,微微弓着腰。他背着手走路,脚步快捷轻盈,看着颇为硬朗。姜小乙没看清他的脸,他一阵风似的进入了大帐。
帐内争吵顿时停止,众人齐声道:“见过主上!”
姜小乙腰杆一挺,主上?那老头就是刘公?
众将七嘴八舌,陈述意见,各种担忧焦虑呼之欲出。
刘公听完一圈,笑呵呵道:“为何要如此担忧?古有长平之战,秦赵两军对阵长达三年,期间双方的暗地博弈,尽显战争之高妙。越是庞大的战场,越是巨细无遗的纤毫之争,赵国君主看不透,临阵换将,匆匆决战,遂至一败涂地,难道我们也要犯同样的错误?”
众将:“这……”
刘公:“至于钱蒙军,各位不必担心,钱老将军征战一生,其心念非常人可比。诸位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则我军必胜。”转头又道,“刘桢,皇城侍卫营有一批近七千人的卫队,身经百战,足以以一当十。我要知道这七千人的去处,是否跟随肖宗镜来了庆县。你想办法联系宫中眼线,对方要多少银子就给多少银子,开什么条件便答应什么条件。一定要问仔细了。”
刘桢:“是!”
刘公:“其余人接着叫阵。”
众人:“是!”
一番交代,干净利落。
帐帘掀开,刘公背手离去,老头来去如风,只留给众人一道雷厉风行的背影。
姜小乙看得瞠目结舌。
战场变得越发沉默。
第二日清晨,肖宗镜再次在城楼喝茶,望着苍茫的北方,若有所思。
李临熟悉他的脸色,上前问道:“大人可有吩咐?”
肖宗镜:“敌阵的味道变了。”
李临不解:“味道?大人何意?”
肖宗镜沉思片刻,道:“联络柳州,限他们半月内取下项城。”他修长的指尖摩挲着茶盏的边缘,淡淡道:“速度要快,得在宫里的虫子放出消息前,回防天京。”说着,他平静一笑。“这出空城计唱不了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