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之下, 另有一处,同样有人走到了分别的岔口。
谢凝正在处理药材,这些药都是病疫还没流行起时, 幻乐带她去山中采集的。他好似未卜先知, 提前做好了充足准备,才救下了这么多人。
那日幻乐与丹木基斗法归来, 打坐休整了三日。事后,至少在谢凝看来,他的言行举动与从前并无两样,好像一切恢复如初。
谢凝坐在院子理, 认认真真杵药,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的后脑上,照得发丝又暖又亮。她的余光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这影子极美, 又极朴实, 看着像她,又像百家。
她有些看愣了。
屋里传来无声的呼唤, 谢凝放下捣药罐,走了进去。
阳光从房门照入, 洒在榻上,幻乐坐在光中,正笑着望着她。
谢凝:“我好像听到你叫我了, 你怎么了?”
幻乐笑着道:“小僧只是想告诉你一声, 小僧要走啦。”
谢凝有些茫然,她坐到榻旁,又道:“不走行吗?”
幻乐不言。
谢凝:“你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吧。”
幻乐:“郡主, 不要任性。”
谢凝被他这么一说,心中更加难受,赌气道:“那你既然都决定了,走就走好了,还叫我来做什么?”
幻乐道:“小僧还有两件事想说。第一件,是你也该走了,离开洛水城,你就能看见你想见的人。”
谢凝盯着他的眼睛,固执道:“我现在想见的只有你。”
幻乐依旧笑着看着她,谢凝刚刚攒起的那点脾气也被他一点点给笑没了。
“好吧。”她垂下头,“第二件事呢?”
幻乐平静道:“第二件事,是小僧观施主慧根深种,悟性极高,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不如投靠我佛,争取早日上岸吧。”
谢凝蓦然抬眼。
这是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说的话。
“这话是当真的吗……”谢凝喃喃道。
幻乐:“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谢凝:“可是你还对老瓢这样说过呢,你说他灵根具足,凤毛麟角,是万里挑一的。”
幻乐:“这话也是真的,你们能走到此地,除了小僧之外,靠的便是他。只可惜他欲念未除,未能在此生得窥门径,实是可惜。”
“此生……”谢凝喃喃道,“原来真有来世吗?”
幻乐:“有,人不开悟,便有生生世世,为了各自爱恨执着,复生复死。”
谢凝指尖紧紧抓着榻板,低声道:“好,你说的我信了,但我只认你一个,你要是肯教我,我就走这条路。”
幻乐:“郡主,你若真的走上这条路,不会是因为我,只是缘起罢了。”
谢凝眼眶湿润,摇头道:“你说那些我都不想听,我只知道我不想你死。”
幻乐笑道:“你错了,这不是‘死’。”
他抬起手,落在谢凝的手背上,她能感觉道他的掌心因为常年磨药,变得十分粗糙。不止是他,就连她自己,经过这近半年的磋磨也变得枯瘠了。
可是又有谁能体察到藏在皮囊下的变化?
以前谢凝总觉得,得道之人像是高岭的花,神秘高远,拒人千里之外。但现下她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他亲近你,爱护你,他忍下所有的苦楚,甚至卑微地求着你,让他救你。
谢凝哭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真的舍不得……这世上的好人太少了,凭什么你救了这么多人,却不能有好结果。”
幻乐道:“你又错了,这里这么多人,没有人比小僧的结果更好。”
谢凝:“好好好,我全是错的,我悟性太差,你留下来教导我吧。”
幻乐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郡主,小僧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世间道理再简单不过,读得百部经,不及一善行。越是黑暗的世间,越要有行善的勇气。郡主,世上的好人一点也不少,这条路也一点都不苦。你不踏入,安知吾等极乐?”
她望着他,明明近在眼前,却好像隔在千年之外。
“莫有不舍。”他笑着说,“从今往后,你见世人,就是见我,你爱世人,就是爱我。”
他的声音也渐渐空远。
“郡主,我将留你一颗丹药,将来用来救你想救之人,还过此债,你便斩断了最后的俗缘。”
周围一切都不见了,谢凝站在一片虚空之中,幻乐的身影也消失了。她抬起头,见银河飘过彩霞,她忽然觉得,十方天地,处处都是他。
她轻声道:“求你了,再让我看你一眼吧……”
她话音一落,面前出现一道光影,光芒之中,现身一名十八岁的少年,宝相庄严,肃穆尊贵,打眼一看像是幻乐,可仔细一瞧,又不太像。少年双掌合十,面带微笑,眉目玲珑,美丽无匹。
他张开口,三千世界,传来千古浑厚的雄音。
“小郡主,我在彼岸等你。”
那声音细细听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鸟有兽,有花有果。
一句说完,一切灰飞烟灭。
谢凝趴在榻旁,屋门敞开着,她睁眼的一瞬,被屋外的光晃住,不由抬起手。七彩的琉璃色顺着她的指缝落进眼帘……周围太静了,也太安逸了,清风顺着门槛溜进屋里,吹起地上的沙砾往前翻滚两圈,又停了下来。
谢凝盯着那暖洋洋的沙砾看了老半天,才撑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