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好紧皱的眉头在短暂的舒展之后又重新蹙起来。
“你是说,”她猜测道,“让你姐夫帮忙?”
徐冽有些意外:“你知道他。”
苏好点点头。
之前陈星风跟徐冽打架的那天,她偶然看到徐冽身上的旧淤青,问施嘉彦这是怎么回事。施嘉彦就跟她讲了几句徐冽家里的事。
她记得施嘉彦说,徐冽之所以到处打工,是为了攒钱还他姐夫。他姐夫和他姐姐还没结婚,他不能仰仗他姐姐的人情,心安理得地欠他姐夫的钱,因为如果这钱他不还,就会记在他姐姐头上。
所以苏好有理由相信,虽然徐冽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态度理所当然,语气也很轻松,但他心里不可能没有过矛盾和为难。
如果徐冽没有心理负担,苏好也许会高高兴兴接受这个提议,还夸一句“咱姐夫牛逼”。
但徐冽心思很重。何况钱能一五一十地还清,人情却很难。
那么让他因为她欠下更多人情,积累更多心理负担,苏好就不愿意了。
她觉得事情还没到这一步,未必到这一步。
“施嘉彦跟我说起过,”苏好把半边脸贴在课桌上,侧头看着他,“我不想这样,用更大的后台压倒后台,让更有钱的人压倒有钱人,好没劲。”
苏好没说出真正的原因,但徐冽大概猜到了施嘉彦跟她说过什么,也就能猜到她为什么拒绝。
这个女孩子,交朋友要讲义气,谈恋爱也要讲义气。
或许是不希望徐冽真为了这件事去找姐夫,苏好趴了一会儿,振作起来,直起身板握了握拳,一捶桌子,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说给徐冽听:“这不还没定数的事吗?我就不信我搞不过她!”
“我也不信!”后门忽然被人拍了一巴掌,一道男声随之响起。
苏好被吓得心肝一颤,僵硬地回过头去,看到体委谢一舟兴冲冲走了进来。
随后是班长、副班、团支书、学委、劳委、纪委、语文课代表……以班委居多的十几号人气势汹汹鱼贯而入,一人拍了一巴掌门板,拍得整扇门一抖一抖。
徐冽因为分神照顾苏好情绪,也没注意走廊外来了人,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一疑惑扫过后,跟苏好对视了一眼。
“……你们是暴民吗?”苏好惊诧地看着他们。
“苏姐,我们不是暴民,是你的甜心sweety!”郭照朝苏好比了个心,尤欢欢紧随其后,吴语不愿意比,被郭照和尤欢欢强行一根拇指一根食指拧巴起来。
苏好:“……?”
“苏姐,是这样,刚才我在男厕拉屎……”谢一舟“啧”了一声,“不是我说,学校厕所隔音效果真的好烂,我现在都怀疑我们男生尿尿声音会被你们女生听到……”
“听不到,”苏好拿手挡了下扑面而来的画面和气味,“讲重点。”
“哦,就是,我在男厕听到了你和庄可凝的绝密对话,知道了学校要调走老班的事,然后就告诉了班长,班长又告诉了副班长,副班长又告诉了学委,学委又告诉了……”谢一舟抬手比了下身后这些人。
“总之,这个屎拉得我很愤慨!虽然老班平时废话多了点,唠叨起来哔哔个没完,但绝对是我念这么多年书——在小学初中一年换一个班主任的频率下,碰到过最把学生当自家孩子放心上的老班。如果老班对苏姐叫偏心,那我觉得我也被偏心了。上学期我在篮球场拉伤韧带,老班那么虚胖的人,着急背我去医务室都差点闪了老腰……”
郭照点点头:“我也被偏心了,我一开始因为嗓门大被大家取外号叫‘聒噪’的时候还想不开,老班特意找我谈话,跟我说他以前被人取外号叫‘胖头鱼’的事,我听完就高兴了。”
“我也是我也是,年前我爸妈离婚了,谁都不想带我,那段时间老班天天邀请我去他的教职工公寓吃饭,说他和师母会照顾我。”
“卧槽,你还有这种独家福利,师母做饭超好吃的,你他妈怎么不叫上我!”
……
苏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噼里啪啦唾沫横飞。
最后班长费喆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捏捏衬衫领,像在摆正并不存在的领带,总结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经班委会决议,我们决定,集合班上有这项意愿的所有同学,向校长发起万民请愿书,把老班留下来!”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守护全世界最好的老班’计划,即日起正式启动!”费喆手一挥,“大家鼓掌!”
掌声雷动,十几号人鼓掌鼓出了百来号人的气势。
苏好在掌声的末尾,带着一丝犹疑加入了他们,缓缓拍起手来,问徐冽:“……这有用吗?”
徐冽眨了眨眼,实话实说:“可能没有。”
苏好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试试。”
此刻的苏好还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想要试试。
但以后总会懂得。
这是因为,一个人中二,那叫傻逼,一群人中二,那叫青春。
*
入夜后,本该人去楼空的高二七班教室灯火通明。起先只有班委和个别积极分子在,后来又有很多住在附近的同学得到消息,吃过晚饭后陆陆续续返校。
班长跟学校打了申请,骗老师说大家留堂组建了学习小组,然后通知每个人准备一则“我和杜老师的故事”,一到两百字左右篇幅,打好草稿叫语文课代表和学委润色审核,再在请愿书的附纸上亲手把故事誊抄下来。
苏好写了自己在杜康的引导下,从一代人神共愤的吊车尾学渣到金榜题名的光荣事迹,写得天花乱坠,被语文课代表用“不够真诚”的理由打回来,又重新走朴实派路线,改了几稿终于通过。
等通过以后,她就开始烦徐冽,让他“康忙康忙一起来”。
徐冽因为耳朵的伤跟林阑请了假,说明天再去上课,陪苏好在教室留了个堂,强行被注入中二血液,被迫拿出纸笔。
苏好趴在他旁边监督他写,一边看他下笔,一边一字字念他写的内容:“转学来的第一天,班上的苏好同学不愿意跟我做同桌,建议我坐到讲台边,但杜老师不同意,认为这样有害颈椎健康,仍然安排我坐在苏好同学隔壁。现在,苏好同学已经成为了我的女……朋友……?”
“这样不太好吧?”苏好掩着嘴小声跟徐冽说。
“靠!”一旁的谢一舟也爆了句粗口,“岂止是不太好,简直是太不好!冽哥你这是在挽留老班还是在秀恩爱?”
徐冽缓缓侧头,看了眼旁边的念稿人,拿笔在草稿纸上划了两道,让她看清楚。
苏好定睛去看:“哦,不是女朋友,是好朋友,”她转过头,对谢一舟呵呵一笑,“我漏看了一个‘子’字。”
*
当晚,请愿书出乎意料地取得了二十七位同学的亲笔签名,另外还有十位左右同学晚上出不来,说明天找班长补签。
散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徐冽打了个车送苏好到春庭湾。
因为分别地点就在家附近,苏好也没敢跟他牵牵小手,和他挥了挥手就贼兮兮地溜进了家门。
临睡前,苏好得到一个“噩耗”,舅妈说曹姨这两天请假回了老家,周末得靠她管邹恺的早午餐,还说听曹姨讲,她之前在学习便当做法,颇有成效,既然如此就别点不健康的外卖,自己动手做饭吃,食材冰箱都有。
苏好带着这个让她不愿醒来的“噩耗”躺上了床,生无可恋地设定了明早七点半的闹钟。
但可能是因为这一天过得像坐过山车,精神消耗过度,也或者是因为潜意识里实在不想给邹恺做早饭,第二天清早,苏好在闹铃响起的那一瞬间完全忘了林阑交给她的重担,痛苦地秒掐了闹钟,坦然地给自己的身体翻了个面,在床上“一睡不起”。
等到她重新自然醒,时间已经接近九点。
苏好把自己从床上发射起来,动动耳朵,发现四下的安静程度简直像又一个河姆渡文明奇迹。
邹恺居然没有夺命连环敲她的门。
这不可能。邹恺怎么可能让自己饿肚子。
她宁愿相信南方的五月会飞雪,也不相信邹恺会当田螺姑娘下厨做早饭。
这小子该不会偷溜出去玩了吧?
苏好拉开房门,看了眼隔壁空无一人的房间,往楼下喊:“邹恺你死哪去了!”
“我才没有死!等你给我做早饭我才真的要饿死了!”邹恺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