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衣顶着一脸灰绿色的养肤霜,用力蜷紧了脚趾:“不必念开头,往后念……”
“那奴婢该从哪里开始念?”
“就从——‘比不上我心之坚’之后。”
“咦,郡主怎知道后头是这一句?”
因为他元策就是个学人精!学完了她的诗,又来学她的信!
“郡主您这养肤霜还未干透,都要淌下来了,可快些躺好。”谷雨在旁提醒。
姜稚衣躺回美人榻,双手交叠在身前呼吸吐纳,平复好心情:“继续吧。”
惊蛰继续一字一句往下念:“两日快马兼程,今夜已抵甘州,甘州刺史为人热情,为我设下款待之宴,席上多珍馐美食、歌舞乐姬,散席后回到下榻处,还有两名舞姬称奉刺史之命前来侍寝……”
“什么?!”姜稚衣又一次蓦地坐起,震动地瞪大了眼。
一旁谷雨也是又惊又怒:“沈少将军怎么这样,还未及冠便沾染这些恶习!而且、而且一个不够,居然有两个!”
姜稚衣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西北:“本郡主可还没与他正式退亲呢,那甘州刺史是不是活腻了?他是不是也活腻了?”
“郡主稍安,后头还有、还有——”惊蛰指了指信,连忙接着念。
“可惜的是,她们开口的速度没比上我随行护卫出手的速度,在她们道明来意之前便已被卸了两条胳膊……”
姜稚衣瞳孔一震,轻轻眨了眨眼,想象着那场面,嘶了口气,抬手揉着自己的胳膊又躺了回去。
“不幸中的万幸,好在今日是我随行护卫先一步踏进房门,若换作是我,她们恐怕已是我剑下亡魂。我让护卫将此二人胳膊接回去,还与甘州刺史,同他道了声歉,请他下回若再以这等舞姬款待来客,找些张嘴快、说话利索的,也可免生血光之灾。”
姜稚衣:“……”
“此外,我也已与刺史言明,我对榻侧之人的容貌有一定讲究,不足美者,不可入眼。”
“?”姜稚衣又一个直腰缓缓坐起,“他还敢跟人说讲究,让人给他选美去?敢情那两名舞姬是不够美才被他轰出来?”
“……郡主,您要不再多听两句?”
姜稚衣点点头:“行,你接着念,我倒要听听,这回他还怎么圆。”
“刺史问我,美之一字各花入各眼,不知在我眼中怎样算美,他好为我挑选一番。我说,我眼中唯永盈郡主一人为美,旁人皆不足看也。”
话音落定,屋里翻涌的怒气潮水般退去,榻上人历经三起三落,心境终归于祥和宁静,宁静之余,心底又像被人轻轻挠过,起了一阵酥麻的痒。
姜稚衣抬手摸了摸自己养肤霜下的脸蛋,在惊蛰看三岁小孩似的眼神注视下,再次默默躺了回去。
当夜,三七收到了姜稚衣下达的命令,要求元策每日来信一封,事无巨细地回报从早到晚的行程。
三七连夜传信给数百里外的元策,传达郡主之命,自此起,每晚肩负起等信鸽的重任,拎着一只又一只信鸽往姜稚衣院里送。
一日夜深还没等到信鸽,眼看郡主卧房的灯迟迟不熄,像是等不到便不打算入睡,三七心急如焚地在院外徘徊,就差飞到天上去看看信鸽到哪儿了。
临近三更天,一阵颓废的翅膀扑棱声响起,终于盼到信鸽落地。
三七拎起疲惫不堪两眼翻白的鸽子冲进院里,将信筒交给郡主的婢女。
屋里响起郡主犯困的声音:“眼睛睁不开了,给我念念,写什么了?”
三七也很好奇,少将军必定有事耽搁,抽不开身写信了,如此见缝插针地想办法传信回来,不知会把哪样最重要的行程拿出来说呢?
在门口等了片刻,只听婢女口中郑重地念出了四个字:“今夜无姬。”
日子一天天过去,信一封又一封地来,转眼入了四月,到了姑臧城花深柳暗的暮春时节。
第十二日夜里,姜稚衣坐在书案前抽开收纳信笺的木匣,准备将今晚的来信放进去,才发现匣子都快装满了。
侍候在旁的谷雨忙道:“奴婢去拿个新匣子来装吧?”
“拿什么拿,这匣子装满之前他还能不回来?半个月还不够他在外浪迹天涯?”姜稚衣看着这一匣子的信低哼一声。
“沈少将军临走那晚说是长则半月,但您当时说想多清净几日,沈少将军也许会听您的话,在外多逗留几日呢?”
姜稚衣一噎:“别的不听,这话他倒是听了?”
“郡主,那您是想沈少将军听,还是不听呢?”
本以为沈少将军这一走,郡主身边没了不散的阴魂,每日都可舒心自在,只管等着侯爷接她的人马到。
可结果,除了与裴姑娘的两三次出游尚算兴致高昂,平日里,郡主一天到晚最开心的时刻,竟然是每夜入睡之前收到沈少将军的来信。
有时候读着信笑,有时候读着信生气,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等他回来定要如何如何。
谷雨提议:“您若希望他早日回来,托三七去信一封就是,也不是多难的事。”
姜稚衣皱了皱眉。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要让她自己收回来,怎么不难?
而且,她为何要希望他早日回来……
“侯爷接您的人马越来越近了,如果沈少将军当真听了您的话迟迟不归,您回京之前可就见不着他啦……”
姜稚衣在书案前较着劲儿似的一动不动,静坐许久,久到谷雨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的时候,却见她撇撇嘴,终于提笔铺纸,写下几个字递过来:“拿给三七。”
谷雨看了眼字条上再简短不过的一行字,问道:“郡主,奴婢不识字,您这写的是什么?”
姜稚衣一字字咬着重音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