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风呼呼吹了整夜, 一夜过后,长安街头枯枝落叶成堆, 满城萧瑟。
阴日太阳迟迟未出, 天刚擦亮的时辰,大街上人迹寥寥,辘辘行驶的马车内, 姜稚衣呵欠一个接着一个。
昨日散学时见阿策哥哥心情似乎仍是不好,她回府后思来想去坐不住,叫厨房炖了些顺气安神的补汤,去了一趟沈府。
不料炖完时辰有些晚了, 阿策哥哥已经睡下,这就跑了个空。
打道回府之后,她便嘱咐谷雨和小满第二天说什么都得将她从床榻上拉起来, 再不可迟到,令阿策哥哥心寒。
这一早上,姜稚衣与困意斗争良久,在心里默念了一百八十遍“阿策哥哥在等我”, 终于打着呵欠爬了起来, 迷糊着眼穿戴洗漱完毕, 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缓缓朝城东南驶去,在天崇书院门前停稳,姜稚衣顶着一双困得泪光滢滢的眼走了进去。
此刻时辰还早,只有几名住在学舍的公子到了学堂, 连天字斋最品学兼优的相国之子都还没来。
进了学堂,一看元策还没到,姜稚衣吩咐谷雨悄悄将一份热腾腾的汤搁在他书案底下,随后在自己坐席前落座, 支着额角补起眠来。
日头渐渐攀升,一点点钻出厚重的云层。金光透过窗格洋洋洒洒落在书案上,烘得人浑身暖融融的越发渴睡。
姜稚衣在闭目养神间听见一道道细碎的脚步声,说话声,呵欠声,高低起伏,时远时近。像是学生们陆陆续续进来,同她一样困意滔天地落了座。
隐隐将要沉入睡梦之时,堂中突然激起“啪”一声镇尺拍案的清响。
姜稚衣人一颤,蓦地睁开眼来,一抬头,看见教书先生不知何时已站在讲坛上,正提醒在座众人打起精神,准备开课。
一转头,右手边的坐席却还空着。
姜稚衣朝谷雨使眼色:人呢?
谷雨比了比嘴形,说还没来。
教书先生在讲坛上说起今日上午两堂课的安排,眼看元策迟迟没到,姜稚衣蹙了蹙眉,正要叫谷雨出去打听打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忽见窗前走过一道颀长的身影——
元策踩着开课的时刻进了学堂。
姜稚衣松了口气,一路目送他在隔壁落座,小声叫了他一声,指指他书案底下。
元策没转头看她,但垂了下眼,应当发现了那个食盒,只是一眼过后却又很快目视起前方,并未去揭。
可能以为是在课堂上不方便吃的东西。
姜稚衣叹了口气,可惜她今日起了这么个大早,他却来晚了,两人一句话都没能说上,连她准备的汤也又要白费了。
姜稚衣看了眼讲坛上的教书先生。今日这堂是音律课,先生瞧着慈眉善目的,应当不是块“硬骨头”。
想着,姜稚衣扯过了手边的白宣,提笔写下一行小字——
食盒里是甜梨汤,可当茶水饮,不必顾忌。
写完后,叠巴叠巴成小小一张,交给谷雨。
谷雨心领神会接过,趁着教书先生低头的一刻,将字条往右手边丢了过去。
一道蜿蜒的抛物线过后,字条无声落在了元策脚边。
向来对周边动静十分敏锐的人却像完全没注意到,一动不动望着讲坛那头,连眼都没眨一下。
等了半天,姜稚衣只好再扯过一张白宣,重新写了一次,朝谷雨努努下巴,示意她往案上丢。
谷雨点点头再次丢出字条,这回丢上了元策案头一角。
但似是太过边角,右手边的人仍旧毫无所觉。
姜稚衣耐着性子第三次扯过白宣,见这字条这么难丢,若好不容易丢中,只给一句话未免太不划算,便又往下碎碎加了几行——
我昨夜来府上找过你,青松可有告诉你?
方才你来之前先生说今日音律课两人一组,用各人所擅的乐器合奏他新谱的曲,抽签时你动个手脚,我们一起琴瑟和鸣!
再次叠好字条,想约莫是谷雨和阿策哥哥缘分不够,这第三次姜稚衣决定自己来,眯起一只眼瞄准了半天,朝元策用力一丢。
字条不偏不倚砸着了他的手背!
姜稚衣一喜。一丈开外,元策沉出一口气低下头去,单手捋开字条扫了一眼:“……”
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姜稚衣立马抛去一记眼色。
元策缓缓移开眼,望向讲坛上那只签筒,皱了皱眉。
见他应当明白了,姜稚衣心下大定,转回头来,刚好听见讲坛上先生说:“都上来抽签吧。”
谷雨撩开珠帘,替姜稚衣走上前去。
“古有俞伯牙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以乐会友素是人生一大乐事,世间乐器各有不同音色,任意两者和鸣,又能碰撞出千变万化的音律之美,诸位今日不论抽到与哪位同窗合奏,皆是天赐的缘分,或许今日过后,这天字斋也可出一对当世的俞伯牙与钟子期——”先生在讲坛上笑眯眯捋着胡子,自觉这堂课是一绝妙的创举。
姜稚衣也在底下笑盈盈,觉得这先生简直是天崇书院里最体贴入微的一个。
正想着,谷雨拿了签子回来,压低声道:“奴婢方才偷偷给沈少将军看过签号了。”
姜稚衣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望着簇拥在讲坛那头的众人,过了会儿,看见元策从人群里走了回来。
签子抽得差不多了,满堂的人交头接耳,彼此对着签号,问着谁是一号,谁是二号。
等前排众人凑对凑得差不多,陆续带上各人的乐器结伴走出学堂去寻清净之地,姜稚衣看了眼右手边的元策,清清嗓子,状似随意地道:“谁是九号?”
正笃定等着回应,前座忽然响起一句——“我是。”
姜稚衣看着转过头来的裴子宋一愣:“我说的是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