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N.世界尽头【正文完】(2 / 2)

戒断/悬日 稚楚 11948 字 10个月前

他们深入其中,在冰川上艰难行走。苏洄原以为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即便看到这些,也难以激起热情,只会浪费美景。

可真的沉浸在这个琉璃世界,他仿佛真的找回六年前说出愿望时的那种天真,很难得地感受到梦想成真的满足。

宁一宵始终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似乎打开了GPS地图,像是有目的地朝某个方向走,渐渐地与大部队脱离。

苏洄相对迟钝,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只是寸步不离地小心跟着,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直到他们来到一处狭缝,两个高耸的蓝色冰川夹击出一片逼仄的空间,背面是无际冰川,正面是辽阔雪原,如同一处世外桃源。

宁一宵停下了脚步,望着电子地图上重叠的标记,轻声说:“就是这里。”

苏洄听见了,抬头看向他,“什么?”

宁一宵摇头,将手机里的地图关闭,打开了相册,然后将手机递过去,“苏洄,你帮我拍个视频吧,纪念一下。”

苏洄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能做好,但还是点了头,接过手机,正要问他想怎么拍,却发现手机屏幕正在播放一个视频,而画面中的场景和现在如出一辙,都是蓝色冰川,有些晃,看上去也是一边行走一边拍摄的。

拍摄者没说什么话,只是默默行走,可苏洄隐约听到了略重呼吸声,很像宁一宵的声音。

明知自己有任务要做,可苏洄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

[就这儿吧,做个标记,下次好找一点。]

的确是他。

苏洄的呼吸一滞,眉头不禁蹙起。

视频里的镜头翻转,对上了宁一宵的脸,他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冲锋衣,鼻子冻红了,眼圈也是红的。

[点错了。]

在他的自言自语下,镜头再次翻转回去,入镜的只有他的双腿和蓝色冰川,画面摇晃起来,是因为他腾出了一只手,用牙齿咬下手套。

修长的左手裸露出来,但并没有下一步,只是这样在风中停留了片刻。

他的手指有些发颤。

[太冷了……]

苏洄忽然就想到过去他曾说过的话,明白了停留这十几秒的意义。

宁一宵低声自言自语,将手收回,重新戴上手套。

他的呼吸很重,如同叹息,声音也在不自觉地颤抖。

[他的手会冻坏的。]

[动作要快点……]

泪水滴落在屏幕上,视频中止,苏洄只感觉心痛,难以呼吸,可一只手伸过来,轻柔地为他擦拭了眼泪。

狂暴的风中,宁一宵音色沉郁,拥有令人心静的魔力。

“这是我六年前在这里徒步时录的,当时觉得这个位置不错,就先标记了一下,演练试试。”

“当时听路人说,因为全球变暖,几十年后,这里的冰川也都会融化消失,还好,至少现在,我标记过的地方还在这里。”

他靠近一步,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六年前这只不过是一张简略的图纸,六年后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天鹅绒方盒。

“苏洄,真实世界没有重启和循环的机会,我们就处在唯一一个时间单位里,这个单位可能是五十年,也可能是四十年、三十年,谁都无法确定,冰川会一点点消融,可能会完全消失,假如那时候我们还没能相遇,愿望就再也无法实现了。”

好在我们及时地重逢于彼此的生命中。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我没办法再承受多一次错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你也必须在我身边。”

站在苏洄面前,宁一宵打开了那枚小小的盒子,取出里面的白金对戒,两枚的主石都是特殊切割的马眼形蓝钻,如同此时此刻的蓝色冰川般耀目。

“这是我几年前,用赚到的第一笔钱定做的。”

苏洄泪眼婆娑,望着眼前梦一样的一切,仿佛置身于幻觉。他很感动,却也难以克制地感到痛,这是人生中如此重要的一步,而他却什么都不是,被消极包围,被病症控制,连打消脑海中腐朽的念头和幻影都困难无比。

和他这样的人共度一生,痛苦或许会大于快乐。

他甚至开始害怕听到宁一宵开口,所有自己可能会造成的灰暗未来化作一个个面目可憎的场景,通通塞入脑海,试图将他拖拽进孤独的深渊中。

“可是我……我现在……”苏洄泣不成声,几乎没办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宁一宵抵上他的额头,声音温柔,“小猫,我把主动权交给你。”他将两枚戒指都放在苏洄的手心。

“如果觉得时机不对,想拒绝,那这对戒指任凭你处置,如果接受,就戴在我的手上。”

苏洄紧握着戒指,那么小,那么坚硬,手心握得越紧,它们的存在就越发真实。

风大到几乎要将一切掀翻,宁一宵很有耐心,没有催促一句,只是用身体替他挡住风,也替他拽了拽毛线帽的帽檐,小声说,“不能再哭了,再哭一会儿会头痛的。”

苏洄听到这句,却哭得更厉害了。

缓慢跳动的心脏里,滋生出一种对美好的向往与渴望,像一束光钻进沉沉黑暗之中,试图排挤出所有消极与负面的情绪。

他真的很差劲,但是也真的很爱宁一宵。

苏洄像试图逃离那座精神病院一样,带着疯狂踏出那间黑色屋子,将所有自我否定的声音重重关在门后。

喘息之下,他艰难开口,“宁一宵……”

“嗯?”

“我……”苏洄很努力,想让自己能说得流畅一些,“我有精神疾病,总是反复无常,经常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也伤害过你,而且我不成熟,不可靠,有时候会做很冲动的事,然后又后悔,也经常什么都做不了……”

他将自己的一切掏空,抬眼,胆怯地看向宁一宵。

“这样……你也愿意做我的丈夫吗?”

宁一宵却笑了。

“苏洄,你是我这辈子遇到过最有天分、最富有同理心,最美好的人,你在我最暗无天日的时候出现,给了我幸福,还有对未来的希望。你是我第一眼就心动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我非常愿意成为你的丈夫,也非常渴望与你度过未来的每一天。”

他摘下手套,伸出手,“为我戴上吧。”

苏洄擦去眼泪,怕他冷,很着急地想替他戴好,可越急手就越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将戒指套在宁一宵的无名指上。

戴好后,他抬头看向宁一宵,“是不是很冷?”

宁一宵笑着说,“还好,夏天好像没那么冷,看来我们来得很是时候。”

他说着,为苏洄脱去手套,将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好看吗?”

苏洄点头,“好看。”

宁一宵望着这些冰川,低头看向苏洄,“小猫宇航员。”

苏洄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嗯?”

“我是小狗宇航员,我们在曼恩博士的极寒星球成功登陆,计划中的地表作业也顺利完成了。”

苏洄愣了愣,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小狗宇航员和小猫宇航员在外星的第一次作业,是交换彼此的戒指。

宁一宵还想说下一句,没想到苏洄忽然踮脚,凑上来在他嘴唇轻轻印上一吻,弄得他措手不及,也忘了下一句。

“你……”

苏洄揉了揉鼻尖,小声说:“这个是庆祝仪式。”

宁一宵笑了,“对,庆祝仪式。”

他也低头吻了吻苏洄,只是这个吻更加绵长。

过了一会儿,宁一宵移开一些,望着苏洄的眼睛,“小猫宇航员,是不是该返回地球了?”

“回去……做什么?”苏洄眨了眨眼。

宁一宵亲了亲他哭红的眼,“登记结婚。”

冰岛之行像一场漫长又恢弘的蓝色梦境,充斥着沉默的温情、奇迹般的美景和不大不小的遗憾。

但苏洄知道,他还会再来,所以连遗憾都化作期待。

落地纽约是5月28日的下午,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无云。苏洄和宁一宵坐在车的后座,牵着手,沿途他看见街边驻唱的乐队,经典的英伦摇滚在初夏的风中飘扬。

车子开进曼哈顿拥挤的街道,开始堵塞,一段一段行进,令苏洄有些头晕,他将头倚靠在宁一宵肩上,小声说:“有点晕车了。”

“我们下去走走吧。”

就这样,他们拖着手没入人潮汹涌的街道,这画面熟悉得令苏洄恍惚了一秒。走着走着,街道上的人群都纷纷停下脚步,站在马路的中央。

道路两旁的巨大建筑在背光下只剩剪影的轮廓,在这条垂直的缝隙里,浓郁的橘色一点点向西.倾斜,暮色燃烧,尘埃舞蹈,光线顷刻间涌入街道的每一处角落,平等地拥抱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沐浴在慷慨的黄昏之中,被阳光幸福地浸透,混乱的、挤挤挨挨的城市和燥热却乏善可陈的夏天,好像顷刻之间被拯救了。

苏洄也愣在原地,他的发丝和原本苍白的脸孔,都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看上去柔和而美丽。

“是曼哈顿悬日……”他喃喃自语。

“嗯。”宁一宵声音带着笑意,“好巧,又碰到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好像遇到的不是一年只能看见两次的悬日,而是一个老朋友,一个曾经镌刻在他们生命里的爱情的见证人。

悬日逐渐游移至最高点,开始向右倾斜,这过程太美,显得那么短暂。

夕阳在苏洄的瞳孔映照出琥珀色的光,充沛的阳光落在他无名指的蓝钻上,璀璨夺目,如同冰川与悬日奇迹般的交汇。

蓝色冰川会消融,但悬日会再度出现,再度被世人所拥有。

金色海洋之中,宁一宵转过头。

“苏洄。”

苏洄望过去,对上他沉默的热烈,宁一宵的眼中仿佛有一架坠毁中燃烧的飞机,一场需要他才能完成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