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摇头道:“我放心不下户部账册的事,找得到杜桢也好,找不到也好,我都得仔细查,尽早查出来。”他沉默了半晌:“我不想重蹈覆辙,让昭觉寺的事从来一遍,你明日祭拜时,帮我跟阿姐与姐夫道个歉,我改日再去看他们。”
昭觉寺事发前,他明明离拦下朱悯达只差一步。
朱南羡道:“好,择一日我陪你一起去皇陵看他们。”
外头有人叩门,尤公公奉了五碗参茶来,说道:“殿下与几位大人深夜还在议事,真是辛苦了。”
柳朝明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见子时已过,便对苏晋道:“你寅时还要动身,不如先回刑部。”
朱南羡也道:“是,回去歇上片刻。”
苏晋一想接下来他们大约要议一些在皇陵排兵布阵的计策,她也出不了什么主意,便点头道:“好,那臣先告退了。”
走至殿门处,身后忽然又有人唤了一声:“苏时雨!”
是沈奚。
烛灯煌煌的大殿中,他一双桃花眼明亮灼目,弯眼一笑更是流光溢彩:“平安回来。”
苏晋愣了愣,还没答话,立在沈奚身旁的柳朝明也安静地说了一句:“平安回来。”
朱南羡点了一下头:“嗯,你要平安回来。”
其实苏晋不大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也许只是因为她要在这样一个危急的关头出行,即便有千百名兵卫护送,也会心生牵挂罢。
正如她也牵挂他们一般。
苏晋忽然想起一个十分儿女情长,却又并不儿女情长的句子。
直道相思了无益。
但不是惆怅,也非清狂。
她站在殿前月辉与烛色交织的最朦胧处,没说话,只笑了一笑。
不是她平日里那种浅淡的笑,而是一枚灿然的,夺目的,简直能与日争辉的笑。
然后俯首一揖,是个谢礼。
苏晋回到刑部后,先将沈奚问她讨的令状写了,想到接下来要出行几日,随即命人打了热水来,仔细清洗了一番,换好衣衫倒在榻上似乎刚合上眼,外头就有人来叩门道:“苏侍郎,寅时了。”
苏晋陡然将眼睁开,愣怔了一下,才看了眼天色。
她是难得睡这么沉,若无人来唤,指不定还要睡过头。
穿戴好衣冠出了门,自一旁的小吏手里接过清茶漱了口,问:“礼部那头已准备好了么?”
小吏道:“已好了,太子殿下丑时便命随行亲军卫在承天门口等着了,听说安南国那使节归心似箭,也是丑时就到了承天门。”
苏晋愣了一下,笑道:“这么看倒是我耽搁了行程,叫他们好等了。”
小吏道:“大人哪里的话,原定的就是寅时,是他们早了。”
虽是这么说,但苏晋也再不敢耽搁,将小吏递来的参汤仰头一口饮尽,急匆匆赶去了承天门。
安南国的使臣其实是今安南胡朝皇帝的侄子,也姓胡,名元捷,年纪极轻,与苏晋差不多一般岁数。
他丑时一到承天门便被这整齐列阵的近六百名兵卫给惊着了,后来一问,听说这六百兵卫竟全是将自己送出岙城的,更吓了一跳。
跟随行的两名礼部主事打听原因,两名主事却通通称什么都不知道,直到苏晋来了,将他请上马车,他才犹自感慨地道:“苏大人,在下已细想过了,上回遇到匪寇,其实是在下运气不好,与太子殿下本没什么关系。谁知在下在宫里多住了这许多日,太子殿下他人没来瞧过在下几回,在下这一要走,他竟摆出这么大阵仗。在下只听闻殿下他是将帅出身,没想到竟如此注重礼数,实在让在下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苏晋顺着这胡元捷的话说道:“大随本就是礼仪之邦,太子殿下他此前不在宫中,听闻胡使节返程时遇险,总是与殿下无关,他也觉得是己身之过,昨日出行前,他还将苏某唤至奉天殿,特命增派亲军,只为将使节大人平安送出应天府,还命一路的官吏与御史关照,更交代苏某,要好生照料胡使节,要让使节大人觉得无论您在何处,只要是大随境内,都是我大随的贵客。”
胡元捷朝天比了一个揖礼,叹服道:“太子殿下当真是帝王风范,叫在下钦佩不已。”
苏晋笑了一下,掀开侧帘,望了一眼后头随行长长的军卫,问车旁骑马随行的覃照林道:“你方才可打听过了,依眼下的行程,我们何时到岙城,何时能返?”
覃照林道:“问过了,凤翔卫那个指挥使跟俺说,明日夜里到岙城,初十将使节送出去,回到宫里,差不多七月十三早上吧。”
苏晋想了想道:“你让赵岞东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覃照林纳罕道:“咋的啦?”看苏晋没答,又道,“哎,好咧,俺去叫他。”
不多时,凤翔卫指挥使赵岞东便到了苏晋马车旁,问:“苏大人,您有事吩咐?”
苏晋道:“不知赵大人可否让随行的兵卫走得快些,苏某想,越快回宫越好,最好能赶在七月十二一早。”
赵岞东疑惑道:“苏大人赶着回宫是有要务在身?”
苏晋点了一下头,不经意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赵岞东道:“好,那末将这就传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