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南羡看着苏晋紧握状词的手指节发白,抬手将其覆于掌中,轻声道:“你既是谢相的孙女,那就是我的父皇……”他顿了顿,后面的话说不出口,只好问,“你祖父无故枉死,你可会怨我?”
苏晋睫梢一颤,抬眸看了朱南羡一眼又垂下眼帘,片刻,摇了摇头:“山河诱人,皇权遮眼,当年的事岂能以一个‘怨’字蔽之,何况陛下是陛下,殿下是殿下,在阿雨心里,殿下始终是不一样的。”
心里有条河,河里落着潇潇冷雨。
朱南羡听了这话,只觉得这潇潇冷雨也是润物无声,又问:“那你入仕……可是要为你祖父洗清冤屈?我帮你,好吗?”
苏晋却笑了一下:“昔勾践灭吴,赐死功臣文种,武帝立汉,诛杀李陵一家,青史大都有规律可循,我彼时年幼,不解祖父何以堪破生死,确曾想过要入仕为他洗冤,要还他公道。后来渐渐明白,我要的公道在青史,在人心。而陛下或殿下的一意昭意其实于事无补,它太迟了,没有人会在意,也换不回人命。”
苏晋沉默了片刻,又续道:“一心苦读到头来却是茫惘,在翰林修书,在松山县断案,在京师衙门任职,只觉对身边疾苦无能为力,许多官员尸位素餐,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直到后来……仕子之案的时候,柳昀告诉我,其实我可以去都察院做御史。”
明辨正枉,拨乱反正,进言直谏,守心如一。
她到现在都记得深牢。
“那时才有了自己该走的道,有了鸿鹄之志,想着宋儒的横渠之言(注),想要以己之力姑且一试。”
朱南羡念得书虽不如苏晋多,但《横渠语录》里,大名鼎鼎的四句他还是听过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道:“我知道,你在都察院的两年最是自得开心,等眼下的事端过去,”他顿了顿,“我去与柳昀说,让你重回都察院,继续做一名御史。”
苏晋却摇了摇头:“不了,殿下初掌大局,日后还有许多险难,在刑部也很好,尽己所能让天下律法清明,何况……掌一部之权好歹不任人宰割,留在殿下身边更能辅佐殿下。”她垂眸,轻声道,“殿下忘了吗?当时说好的,无论殿下在哪里,阿雨都要陪着殿下。”
方才还如烟波江上的心一下像被掀起涛涛浪潮。
朱南羡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已然伸手勾住苏晋的后颈,俯首吻了上去。
唇下柔软如花,带着干净的清新,如朝露一般。
再往里走便是蕊。蕊尖与他相撞,微微一颤,却没有退避,而是迎了上来。
这欲退还迎的颤动在朱南羡的心中掀起狂澜,在他四肢百骸蔓延开,让他觉得连这么紧拥着怀里的人都不是不够的。
他还想要得更多。
身体仿佛不听使唤一般,当下一个横抱就将苏晋放于一旁的小榻上。
满苑的栀子香隔着紧闭的门窗也能渗入堂内,他俯下脸去,喘着气,与她贴着额头,看着她眼里清透如雨又灼烈似火的眸光,听她极轻极轻地唤了声:“殿下……”
终于忍不住闭上眼,伸手探到她的领口,再一次闭眼俯首。
然而正在这时,堂外却传来脚步声,须臾间尤公公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禀太子殿下,礼部尚书罗大人求见,说要急事要奏。”
朱南羡眉心一蹙,可花香盈鼻,怀中软玉,实在割舍不下,一只手仍拥着苏晋,腾出另一只手来摸到一旁的小几上的茶壶茶盏,然后横袖一扫,只听“哐当”一声,壶盏尽皆碎裂在地。
外头的二人吓得扑通跪倒,一下便息了声。
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苏晋的手环上来,在他双肩稍稍作歇,待他的脸移向她被解开领口的脖颈,才轻轻一推他:“殿下,可能是安南国使臣的事。”
朱南羡动作一顿,忍不住低声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道:“你竟还分的出神来想罗松堂找我何事。”
但他确实没打算今日就要了她,听苏晋这么说,慢慢将她松开,却仍是贴着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问道:“阿雨,我娶你,好不好?”
他略停了一下,又说:“不是立妃,更不是立后。”
他脑中还是一片浑沌,方才的江海还在五脏六腑中翻覆,也不知自己词不达意地说明白了没有,想了想道:“我也不要当这个皇帝。”
苏晋愣了愣,问:“殿下不愿继位,是要让位给十七吗?”
朱南羡笑了一下,拉着她坐起身,将她揽入怀中:“我已派人去找麟儿了,我总觉得他还在,还活着,否则以朱沢微之能,何尝大半年找不着一个故去的人?”他伸手轻而缓地为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我想过了,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他是皇兄之子,这个皇位该是他的,只要他回来,我就可以娶——”
“殿下。”这时,外头又传来三声叩门,仍是尤公公的声音,“都察院柳大人与兵部龚大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