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平与张大虎正在隔壁耳房里瞌睡,听了这声,顿时清醒,推门进来:“小王爷。”
程昶已在独自穿朝服了,看他二人一眼:“昨晚父亲回来了吗?”
三更的梆子早就敲过,目下已算第二日了。
孙海平道:“回来了,王爷是夜里二更天回来的。”
程昶“嗯”了一声:“去打水。”
孙海平和张大虎本来觉得程昶大病未愈,应该多歇一歇,看他面色沉肃,也知他说一不二,赶紧应了一声,去打水备早膳了。
程昶匆匆用过早膳,便去了琮亲王的有汜阁。
琮亲王睡了一个来时辰,也已起身了,见程昶一身朝服,愣了愣,一抬手,屏退了屋中众人,问:“你打算去廷议?”
程昶颔首:“明婴想于廷议上面见太子殿下,特来与父亲说一声。”
他没说去见田泽做什么,但琮亲王明白,他是为归权去的。
眼下程昶与田泽各掌一半大权,虽说谁都没有相互加害之心,皇位只有一个,未必就能相互信任。
何况外间蜚短流长不断,这个时候,无论谁先让出一步,都是把自己的安危置于屠刀之上。
琮亲王问:“想明白了?”
程昶道:“想明白了。”
“为了忠勇侯府那个姑娘?”
程昶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又道,“也是为了父亲母亲。”
他手中握着这么多权柄,云浠嫁给他为妻,便再也脱不开与他的纠葛了。
未来的日子谁说的清呢,如果他不抽离权争,万一有朝一日牵连到她怎么办?
所以有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他先交权,做个闲散无事的王爷,哪怕有朝一日因身份敏感被猜忌落狱,凭田泽与忠勇侯府的交情,亦不会牵连到云浠,甚至不会牵连到已经老去的琮亲王与琮亲王妃。
其实这个办法并不好,因为这样等同于把主动权交到了别人手里。
况且眼下这个太子殿下在民间长大,心性尚且纯挚,没怎么受到皇权嗟磨,在以后长年累月里,也许能够仁德如初,程昶其实可以先握着权,走一步看一步的。
琮亲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迫使程昶在一夜之间做出这样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
但他没问。
父子二人在这两年间形成了一种默契,总是为彼此保留一段距离。
琮亲王只是道:“其实你掌权掌到了这个地步,不应当这么做的。”
古来掌重权之王,轻则,与君主分庭抗礼;重则,取君主而代之,只有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你不一样。”琮亲王道,“你一直有自己的准则和想法。”
也是这样的一套独特的,异于常人的准则与想法,才促使他走到今日,为自己讨回公道,正身明法。
“所以,如果你觉得这样才是对的,那你便去见太子殿下吧。”
程昶合袖朝琮亲王一揖:“多谢父亲。”
说完这话,他折身便往屋外走去。
天已有些蒙蒙亮了,云端浮白,大地是苍蓝色的。
琮亲王注视着这苍蓝之间,那一抹清恣如玉的身影,忽然唤了一声:“明婴。”
程昶回过头来。
琮亲王叹了一声,缓缓道:“其实,你不是明婴吧。”
到底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子,怎么可能不熟知他的秉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在落水之后性情大变,何至于变化至斯?
只是,虽然一开始觉得匪夷所思,到后来,也慢慢接受了事实。
琮亲王道:“我与你母亲,其实早就知道了。”
“我们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琮亲王一顿,隔着破晓苍凉的雾气,看向程昶,“你要记得,无论你是谁,我和你的母亲,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程昶听了这话,稍稍一怔,片刻,他点了点头,立在庭院的修竹楼阁间,再次合袖,朝琮亲王深深行了一个揖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