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台回想了一下,说:“知道。”
“这个方侍郎,本名叫方远山,早年是二甲进士,在金陵城很有点才名。但他这个人,性格上有点锋芒,初入仕那会儿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同年都已平步青云高升了,他仍只是在太常寺领了个七品奉礼郎的衔,没什么实权。一直到十多年前,他被礼部的尚书看中,将他调任至礼部,很快升任郎中,再三年,升任至三品侍郎。”
“那时方府在金陵城不说数一数二,也算是排在前列的门第了。毕竟方远山年纪不高,已然位至侍郎一衔,他有才情,有本事,兴许再有几年,升任尚书,入中书省做平章事恐也不在话下,可惜后来获了罪。”
程昶问:“什么罪?”
“数罪并发。最大的两桩,一个是操持天家祭祖时,把太|宗皇帝的名讳写错了两笔,还有一桩置他死地的,是他拿着户部拨给礼部祭天的银子中饱私囊,贪墨纹银二十万两。当时今上盛怒,立刻判了方远山枭首示众,并把方府一家子都从重发落了。方夫人得知这个消息,第二日就自缢了,其余的也是死的死,充军的充军,唯有府上的小姐,听说她在宫里投湖自尽时,恰好被路过的定远将军,就是忠勇侯府的大小姐云浠所救,后来宣威将军归朝,拿着军功请今上赦免方家小姐的牵连之罪。”
“听说今上本不愿应承宣威将军的,但当时忠勇侯刚受故太子殿下保举,出征塞北,宣威将军又在岭南立了一功,忠勇侯府的人在朝野上很能说的上话,加之宣威将军明摆着有意要迎娶方家小姐为妻,陛下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应允了他。”
方芙兰是怎么嫁进忠勇侯府的,程昶听云浠零零星星地提过,大致有数,然而眼下听宿台这么从头到尾细细道来,忽然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他问:“照你这么说,故皇后病逝,方府获罪,故太子殿下保举忠勇侯出征,其实是同一年的事?”
年头有些久了,宿台也记不太清。
他认真想了一阵,道:“回殿下的话,不算是同一年。卑职记得先是故皇后辞世,故皇后辞世大约一两个月后,方府事发,此后又过了大约三四个月,太子殿下才保举忠勇侯出征。忠勇侯是刚过了年节走的,中间翻了一年。不过,这三桩事的确是先后脚发生的不假。”
程昶听了宿台的话,不由深思。
故太子程旸是庶出,后来被寄养在皇后膝下,因为仁德贤雅,很得昭元帝看重。
皇后在世时,昭元帝与她相敬如宾,可她离世这些年,倒未见得昭元帝有多思念她。
关在明隐寺的证人曾说,故皇后过世后,故太子殿下就一直在找一个人,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失踪的五皇子。
故皇后去世后不过一两月,方远山就获罪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程昶思及此,忽然想到方远山起初是在太常寺任职的,太常寺这个衙门,掌的正是宗庙礼仪。
程昶脑中灵光乍现,他问:“方远山最开始在太常寺任职,后来又去礼部任侍郎,那他当时是不是常去明隐寺?”
宿台对着程昶一拱手:“殿下有所不知,方远山最开始的职衔,太常寺七品奉礼官,正是要长日驻留在皇家寺院,主持天家祭天祭祖礼佛等事宜的。明隐寺当年正是皇家寺院,方远山自然长期驻留在此。哦,说起来,方远山调任礼部,正是明隐寺被封禁后不久的事情。当年朝野中还有人玩笑说,明隐寺是方大人的‘洗福地’,说明隐寺把方大人身上的福气都洗去了,因他一离开,就得以平步青云。”
程昶听完这一番话,心中有些念头渐渐明晰起来。
他正待去分辨,心跳没由来地一阵一阵发紧。
他伸手捂住心口,没来得及去细想自己是否是思虑太过,借着脑海里乍现的一丝微光,从庞杂的思绪里,理出一根线头。
——卫玠说,当年明隐寺一场血案后,五皇子就失踪了。
而血案发生的时候,方远山是太常寺的奉礼官,正是在明隐寺任职。
血案过后,明隐寺被封禁,方远山得以高升。
那这是不是说明方远山的高升,与失踪的五皇子有关?
程昶一念及此,倏忽一下站起身。
他吩咐宿台:“你即刻去皇城司,找——”
话未说完,心口又是一阵发紧。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攫住了心脏,程昶一下疼得弓下腰,几乎要站不稳。
他忽然剧烈地咳起来,孙海平与张大虎连忙上前来扶他,急问:“小王爷,您怎么了?”
程昶摇了摇头。
眼前渐渐起了雾,胸口还在发紧,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心上的紧缩之感不单单是因为紧张和愁虑,还因为疼痛。
痛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
可他仍思虑着。
脑海中,浮响起卫玠曾玩笑着与他说过的几句话——
“我还当你被追杀,是跟明隐寺当年失踪的孩子有关系呢,这样我就有线索找人了,没想到原来是因为忠勇侯府。”
“你毕竟是亲王子,将来要袭亲王爵的,等闲不是关乎生死存亡的皇储大事,谁愿动你?
卫玠说得不假。
或许,“贵人”之所以要追杀他,为的根本不是忠勇侯的案子。
或许,“贵人”一直想置他死地的原因,正是与失踪的五皇子有关。
心中思绪千丝万缕,他终于从中找出了那个正确的线头,知道了应该从哪里入手。
程昶不断地,剧烈地咳着,试图把最后一句话吩咐完:“去皇城司……找卫玠,告诉他,查,查……”
眼前的大雾蓦地弥散开,如同一张张开的大网,忽然扑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