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浠微微皱眉,她与他退亲后,便该是两路人了,平日哪怕见了都该避嫌,凭的来问好与不好是要做什么?
她没答,反问:“大将军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裴阑道,他略一犹疑,又道,“是这样,祖母近日身子不大好,常常念及你,你能不能过裴府来——”
裴阑话未说完,忽然被人自身后一撞,身子往前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云浠一怔,裴阑习武经年,定力极好,是谁竟能将他撞得这般狼狈?
她举目看去,撞着裴阑的人长着一双飞眉,狭长的双目虽有神,但因喝醉了的缘故,显得有些糊涂,他显然不怎么爱收拾,鬓角剃得拉里拉杂,下巴上还有青胡茬,最稀奇的是眼下分明是大冬天,他却只穿着一身单衣曳撒,襟口敞得很开,仿佛半点都不觉得冷。
正是皇城司的指挥使,卫玠。
卫玠嗜酒是出了名的,平日里除了当差的时候清醒,其余的时候都醉着。这不,太皇太后的寿宴还未开始,他又喝得酩酊了。
卫玠在原地晃了晃,才意识到自己撞着人,拎着酒壶凑近去一瞧,笑了:“哟,这不是裴二少爷吗?不好意思裴二少爷,撞着您了。”
他一说话,就是一股冲天的酒气。
裴阑眉头一拧,往一旁避开一步,说:“卫大人不必多礼。”
卫玠目光落在裴阑的衣衫上,略一定,如临大敌:“哎哟,瞧我这,居然把裴二少爷的衣裳弄湿了。”他伸手就要去给他拍,“这下可难看了,金陵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小姐要跟我急呢!”
裴阑先是与云浠解亲,尔后又与姚素素纠缠不清,后来与罗姝议亲议到一半,竟然出了人命官司,而今他在金陵虽不至于身败名裂,也不似以往风光了,卫玠这话说出口,怎么听怎么像在讥嘲他。
奈何他是天子近卫,等闲不能得罪。
裴阑只得强压着怒气,回一句:“卫大人说笑了。”抬步离开了。
卫玠看裴阑走了,耸了耸肩头,大约是觉得没趣,随后拎着酒壶,在原地找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席,踉跄着坐下,又喝起来。
云浠松了一口气。
她心里其实有些感激卫玠,听裴阑的意思,是要让她过府去探望老太君,可她才与他解亲半年,眼下就去裴府,该以什么名义?她又不能直接辞,老太君待她如亲孙女,她如今病了,她是该去看一看的。若不是卫玠吃醉酒不经意把裴阑撞了,云浠都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事。
不多久,酉时已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人陆续入了席,须臾,只听内侍官一声高唱:“太皇太后、陛下驾到——”
云浠抬目望去,太皇太后由昭元帝与琮亲王伴着入了昆玉苑。
他们身后跟着的分别说陵王、陵王妃、郓王、郓王妃,三公子,以及跟在三公子身边,一个面若银盘,眸若翦水,身着天青色对襟襦裙的姑娘。
云浠一见那青衣姑娘,略一愣,看她的装扮,并不像是天家人,可金陵城的官家小姐她大都见过,这个却是生面孔。
众人向太皇太后与昭元帝见过礼,云浠忽听得邻近一席有人小声议:“你看那个,她就是太常寺余少卿家的二姑娘余凌。”
“太常寺少卿家的姑娘怎么来太皇太后的寿宴了?”
“听说是与太皇太后有远亲,小时候伴在她老人家的身边长大的。前一阵儿三公子不是失踪么,太皇太后伤心得紧,陛下就让这凌姐儿进宫陪太皇太后。大约是她伺候得好,解了太皇太后的心魔,陛下一道旨意,非但准允了她来太皇太后的寿宴,还把她的父亲迁来太常寺顶了少卿的缺。”
“要这么说,追本溯源,余家太常寺少卿的衔儿,竟是因三公子得的?”
“可不能这么说,陛下用人自有陛下的深意,与旁的什么不相干。”
两人拉拉杂杂议了小半晌,待议到了昭元帝身上,立时谨慎了起来。
昭元帝孝顺,今日既是太皇太后的寿宴,便把上座让给了她老人家。
太皇太后落座后,看余凌还盈盈立着,招了招手,把她唤来身边。她的目光在四周搜寻片刻,见程昶身边尚空着一席,顺手一指,似乎不经意,把余凌指去了程昶身边。
寿宴的席次鳞次栉比,众人围坐在一起,彼此离得都不算远,云浠能听见太皇太后说话,也能看清他们的神情。
余凌的衣裙是天青色的,没走一步,像是水波浮动。
她步去程昶身边,朝他款款行礼,程昶似乎愣了一下,却没说什么,点头与她回了个礼。
云浠收回目光,垂眸看自己的衣裙,也是青色的,发白的霜青,她早上还觉得这个颜色干净精神,眼下借着灯火夜色,又觉得,大约并不能算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