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花窗扉像是古画的画框,框住一个清逸俊朗的公子,公子一别数日,这一笑,比月色还温柔,青唯愣了一下,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青唯其实一刻前就回来了,曹昆德卖过她一次,她吃一堑长一智,怎么可能被卖第二次?离开东舍,她并没有走远,长公主和小昭王只要有一个在昭允殿,墩子必然不会通风报信,因为哪怕引来禁卫,颇于昭王之威,也不敢搜宫,反之,墩子如果报信,则说明昭允殿今夜无主。青唯在宫墙后等了一会儿,墩子果然急匆匆出来了,青唯当机立断,立刻离开紫霄城。
是时宫外的武德卫也撤了大半了,青唯回到江府,却没有走正门,一来担心武德卫掉头回来,二来,可能是近乡情怯吧,哪有她这样,官人才到京半月,就追着上京的娘子呢。她打了后院井水,洗干净脸上的易容,刚在后窗下猫下身,就听到院中传来脚步声,有人推门喊小野。
她应该应一声的,应该像他说的走正门的,可能是情怯心急,下意识就翻了窗,眼下与他对面撞上,青唯怔了许久,喊了一声:“官人。”
上回在脂溪矿山匆匆一别,她最后也是喊了这么一声。
这两个字被秋风送入耳,落在谢容与的心里,就像有什么神力一般,她每喊一次,就搅得他心神纷乱。
谢容与没有回答,勾手揽过她的腰身,俯脸而下。
像一点秋凉落在尘封已久的佳酿,坛口红绸轻起,散发出的酒香裹着秋凉荡进周遭,变作醉人心神的琼浆。琼浆里透着非常柔和的蜜意,浆液的浓度却不低,随着他在她唇齿间分花拂柳,这酒却越吃越烈,烈到即便她坐在窗栏上,也要勾手环住他才能保持平衡,烈到往来呼啸的风声她都快听不见,只听见彼此间愈来愈粗重的呼吸。
终于,谢容与稍稍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喘着气的声音略带笑意,“今夜娘子身上方便么?”
然而还不待她答,他便将她托着抱起,往屋中走去。他都知道的,她敢这么撞上门来找他,必然算过日子。屋中黑漆漆的,秋风把一切事物的轮廓都吹得模糊,青唯伏在谢容与的肩头,轻声道:“可是我还没沐浴……”
谢容与把她放在榻上,俯下身来,双唇落在她的额稍,然后移向眼睑,“我也没有,待会儿一起……”
风声往来呼啸,整间寝屋都像沉入了湖底,周遭清波荡漾。
青唯一忽儿觉得自己是将在黎明盛开的野蔷薇,在暗夜里剥落残瓣,绽开新苞,一忽儿又觉得自己变回了辰阳山间小鸟儿,天上阴云密布,一场雷劫降至,滂沱的雨水将她淋得狼狈,以至于它不得不褪去外衫,等到雷劫过后化鸾时长出新的彩翼。
而他的吻,就像有魔力一般,每每落下,都能让天劫到来前的惊悸减少一分。
她勾手攀住他的肩头。
她说过她不怕疼,刀斧加身未必能令她皱一下眉。但是这一次是不一样的,仿佛是青鸟在等到天庭宣判的结果,仿佛野蔷薇即将迎来二十年来最刺眼的日光,好像去年她坐在这里,同一个地方,等着一双持着玉如意的手来掀起自己的盖头。
一个又湿又热的吻落在她的耳廓,伴着他的呓语:“小野……”
紧接着天劫就来了。
疼是一定的,严阵以待让她紧张得无以复加,脑中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好像置身于冬日的茫茫雪原上。
谢容与发现她在颤抖,一时间竟不忍动,轻声唤:“娘子。”
许久,青唯才模糊地“嗯”了一声,她收拾起散落的神魂,睁开眼,眼神渐渐聚焦,她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压低,在他唇角一吻,谢容与叹息一声。
叹息落下,丈尺床幔也落起春雨,雨水滂沱,掀起澎湃的浪像涨了潮,潮水几无边际,漫过整个秋夜,漫过她千里奔赴而来的上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