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三分悲哀,裴见深轻轻道:“见微,我救不了你。”
裴见微仰起的面孔一瞬凝固,仿佛被定格了一般,无意识地流露出了些许刻薄的怨毒与阴冷的憎恨。
但他迅速地掩饰了过去,下一秒便又换上了那副凄凄惨惨的神情。
血脉相连的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裴见微不信裴见深真能如斯狠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哥,你是不是还因为过去的事怨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时候我蠢,识人不清,见钱眼开,我、我不是东西!哥!我给你磕头了!你不管我可以!求求你收留骄骄,照顾他的后半生吧!他可是你亲侄子,是咱爸咱妈亲孙子,我的错我自己承担,但是祸不及子女,更何况骄骄他还没成年,他才十七岁啊!”
一边说着,裴见微一边让裴骄给裴见深磕头。
太阳悬在头顶,地上滚烫而又坚硬,跪在地上不一会儿,裴骄膝盖连着小腿泛起一股针扎般锐利的疼痛,随时间推移,逐步转变成了一种麻木。
比双腿更麻木的是裴骄的大脑,自见到裴见深的那一刻起,裴骄就感觉自己灵魂好似被解离了一般,留在原地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裴见微按了按他本就低垂着的脑袋,仿佛拧开了看不了的发条,裴骄开始机械地磕头。
他磕得很认真,一下又一下,脑门很快就破皮出血了,火辣辣的痛意,但事到如今,裴骄早已感受不到□□上的疼痛。
裴见深没拦,看着眼前卖惨做戏的一对父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见微,你知道洛青青跟你离婚前专门找我说了什么吗?”
裴见微是真不知道洛青青说了什么,但本能地有所猜测。他心下一慌,急忙解释道:“哥,你别听她胡说,那个贱女人,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她、她一定是外面有……”
打断裴见微的胡言乱语,裴见深冷冷道:“见微,我有录音。”
裴见微不知道裴见深是真的有还是故意诈他。他不见棺材不落泪,理不直气也壮道:“什么录音?哥,你得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啊。”
他刚说完,裴见深竟然真的拿出手机,打开了一组录音文件。
“该死的,怎么这么突然就要搬家?一定是裴谨修那小畜生撺掇的!可惜啊可惜,骄骄,你那刀要是再插深一点,对着他的心窝插一刀,直接要了他的命就好了!”
紧接着是稚嫩的童音,阴恻恻的,天真的残忍。
“是呀,我要是杀了他就好了嘛。”
裴谨修生日宴后,裴见微父子曾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语,洛青青最开始听到时如遭雷击,大惊失色,回父母家住了两天。
冷静了几天后,洛青青回到了昊山庄园,趁裴见微父子不备时录下了录音,最后果断地跟裴见微提出了离婚。
裴见微虽然意外,答应得倒是很干脆,洛青青为了离婚而准备的录音并没用上。
但离开昊山庄园的那天,洛青青不仅将录音交给了裴见深,还反复提醒裴见深,注意提防裴见微父子。
“……”伪装出来的乞怜面具应声碎裂,同时,仿佛有一块黑洞自心口蔓延,迅速地扩大,顷刻间便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裴见微惶惶地睁大双眼,知道这黑洞名为绝望。
此时此刻,他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彻底降临了。
身上的力气顿时被抽空,裴见微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更抱不住裴见深的大腿,软软地松开了手。
他来时原本还是胸有成竹的。他自认为对裴见深知之甚深,可以靠着那份得天独厚的来自亲情的羁绊,把他这个素来仁慈善良的兄长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如今走到这一刻,裴见微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裴见深是再也不会心软了。
车上。
池绪透过车窗,神情冷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裴见微父子。
车窗半开着,车停的位置与裴见微父子离得不远,录音的内容池绪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段录音他虽然是第一次听,内容却并不意外,很小的时候池绪就意识到了,裴见微父子和宋俊是一类人,是披着人皮的禽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因果循环,恶有恶报,终究是裴见微父子作茧自缚,自食其果。
他听着这段录音,心情倒很平静,只是忽而想到了裴谨修被裴骄捅伤的那天。
脑海中有什么幼时没注意到的细节一闪而过。
……带血的衬衫,崭新的礼服。
电光火石之间,池绪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蓦地转头,惊愕地问道:“当年的事你是故意的,你……你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身侧,裴谨修正看着会议记录,闻声转头,平静地“嗯”了一声。
“你那时候才七岁。”
池绪是按周岁算的,二年级上学期,还没过年,怎么都不到八岁。
震撼之余,池绪皱起眉头,喃喃道,“七岁到十七岁,十年前你就算到了这一天……十年前你就在布这一局。”
清浅地笑了笑,裴谨修看着池绪,瞳孔漆黑,目光深邃,格外意味深长道:“我耐心一向很好。”
“……”眉头仍皱着,池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心底多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翻涌,还没等他分析出个所以然来,裴见微的怒吼声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裴见微知道自己是难逃一死了,他出国以后虽然男女关系混乱,但自始至终只有裴骄一个儿子,裴见微吃够了有两个兄弟的苦,不想让儿子也经历和自己一样的委屈。
临到死前,裴见微为了这唯一的儿子,不择手段到有点胡言乱语了:“裴见深!你必须收养裴骄!你得给他一条活路!你不收养他,我就从慎明大楼上跳下去!你不收养他,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小李叫来的保安就守在一旁,见裴见微突然疯疯癫癫的,还胆敢威胁董事长,立马冲了上来把裴见微父子拖走了。
裴见微的咒骂声越来越弱,渐渐听不到了,裴见深叹了口气,转而回到了车上。
小李皱着眉,显得忧心忡忡的,车上其他三个人倒都没什么表情。
没人会把裴见微的话放在心上。
此后一连七天,小李上班时都心惊胆战的,生怕哪天走在路上时眼前突然摔下来一个人,但是这一个周里生活都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变化,逐渐的,小李也安下了心。
裴见微彻底失踪了,他临走前没带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甚至连手机都没带,消失得彻彻底底,生死未知。
裴骄还住在当初那个高档酒店里,当初他知道不能回A国后直接续订了一个月。
可一个月之后该怎么办呢?裴骄也不知道。
但比起生存压力,更严峻的则是他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的毒瘾。
他连活都快活不下去,自然没钱再买毒品,可毒瘾发作了几次后裴骄实在忍受不住,挣扎着给那个黑衣男子发了短信。
每一寸皮肤、每一寸骨骼,连同五脏六腑都在被凌迟一般,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痛苦往复循环。
等了半辈子那么久,裴骄终于等到了黑衣男子。
他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地打开门,抓着黑衣男子的衣服,心急如焚地乞求着。
那黑衣男子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他,傲慢地问道:“钱!小少爷,钱呢?”
“钱……”趴在地上,裴骄迷茫地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他没钱了。
黑衣男子耳朵很尖,敏锐地听清了裴骄的含糊呢喃。他眉头一挑,望着地上穿着打扮的确没有上次体面讲究的裴骄,狐疑道:“小少爷,住这种地方你会没钱?我看你是糊涂了吧。”
裴骄脑子已经彻底糊涂了,竟然有问有答了起来,如实说道:“破产、破产了……”
他用力地揪住黑衣男子的裤脚,低声哀求:“求你、给我,求求你……”
“……”黑衣男子闻言暴怒,猛踢一脚,狠狠地把裴骄踹了开来。
他仍不解气,一脚踩住了裴骄的脸,碾道,“没钱?!没钱你叫老子来?!你耍老子呢?!你当老子是过来做慈善的啊?!”
一边说一边用力地踩着裴骄的脑袋。
裴骄痛得发抖,拼命地想要去掰开黑衣男子的脚,却反被暴怒的恶徒踩住了手腕
“啊!!!”
剧痛袭来,恍然一瞬,裴骄仿佛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他疼得满地打滚,努力地想把手抽出来,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黑衣男子从手腕踩到手指,一寸不放地碾过,等他松脚时,裴骄已经彻底感受不到右手的存在。
他死鱼般地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自己青紫扭曲的右手。
在令人崩溃的痛楚中,裴骄混沌的大脑终于获得了一线清明。
他的人生已经彻彻底底地完了。
黑衣男子没管地上的裴骄,自顾自地在房间里寻找着值钱玩意,他瞥见裴骄床头的小提琴,忽而觉得这东西估计价值不菲。
正当他伸手打算摸一下琴时,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黑衣男子敏捷地躲开了裴骄的攻击,一脚把裴骄连人带刀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