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教员撇着嘴一笑,然后低声只说了一句:“他是校长的弟弟。”
凤瑶不是没受过气,不是没受过旁敲侧击的教训,但是茉喜不能让外人指着凤瑶的鼻子骂。因为凤瑶太要脸了,大皮箱让人偷了都不肯吭声,都不敢骂街。这么要脸的人,没害过人,人又凭什么非要去撕她的脸皮?欺负老实人吗?好,我让你们欺负!姑奶奶剁了你们!
茉喜拎着铁锅转向了对方,理直气壮地答道:“没事,这人真是奇怪,昨天晚上就来了一趟,我们不认识他,也没让他进门,结果今天早上又来了,又送香水又送手帕。哼,我们才不要呢!”
茉喜想要宰了姓冯的,并且直接深入到了方法论,“宰”这件事本身的对错,是不值得让她多考虑的,让她费心思的是怎么宰。当然是得偷着宰,给谁偿命都是犯不上的事情,何况她还有人生大事未做,她还没有把万嘉桂勾引到手。
冯先生一时间乱了方寸,又不敢再和茉喜对话,怕这个大嗓门的丫头再胡说出什么来。揣着香水和手帕撤了退,他前脚还没走出多远,茉喜后脚就端着铁锅出来了,哗的一声,对着他走过的土地泼出了一锅刷锅水。旁边站着胖胖的、三十来岁的美术教员,见此情形便低声问道:“茉喜,没事吧?”
未等茉喜考虑出个眉目来,凤瑶这天中午又抹着眼泪回来了。这一回她的情绪显然是失了控,一张脸不是煞白的,而是血液沸腾般的赤红。
茉喜这时放下铁锅,用两只油手抓起香水和手帕,不由分说地往冯先生衣兜里一塞,“我不要,你拿走吧!”
“校长说了……”她哑着嗓子告诉茉喜,“我再这样,她就要让我走人。”
冯先生的礼物乃是送给凤瑶的,然而经了茉喜的一回答,倒像是他趁着凤瑶不在宿舍,专门过来取悦茉喜一般。这个时候,隔壁宿舍的房门开了,有人进进出出,还特地地又咳嗽又清喉咙,仿佛是在对冯先生做出警告,告诉他这地方可还有人没走呢!
茉喜盯着凤瑶,见到了这般地步,凤瑶还是不愤怒、只惶恐,“‘这样’是哪样?”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想走,哪知茉喜狮子吼一般,在后方又开了口,“呀!那可不行!我姐说了,不许我收别人的东西!你赶紧把东西拿走吧,要不然等我姐回来看见了,非说我不可!”
凤瑶缓缓地垂下了头,脑子里轰轰地响,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囚笼里,被人抬着游街示众,明知道自己是在说话,然而声音嗡嗡隆隆,像是从九霄云外传下来的,“她说我形容妖冶……让我把头发剪了……”她抬手在耳朵下面比画了一下,“剪到这么短……”
“我给密斯白带了两样小东西,密斯白急着去上课,我就把它们留下吧。等你姐姐回来了,劳驾你转告她一声就好。”
当今这个时代,女子剪发不算稀奇,头发短了,乃是摩登的表现。然而自愿摩登和被迫摩登,结果虽然相同,性质却是全然不一样。
“好、好。”他正了正脸色,对着茉喜含笑点头,同时发现白家姐妹堪称是一枝并蒂花,都这么漂亮,大的那个更有风姿,小的这个脸蛋更标致,堪称是各有各的美。
抬手又抹了一把眼泪,凤瑶抽了抽鼻子,又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等到情绪渐渐平定下来了,她看着对面空床上的线笸箩,决定依从校长的要求,把头发剪了。
此声一出,尖锥锥的异常响亮,不但把冯先生吓了一跳,隔壁的女教员们也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猎艳这种事情,本是不好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冯先生低调而来,也只是想偷偷地送礼,偷偷地表一表情意,哪知道密斯白的妹妹嗓门如此之大,居然虎啸狼嚎一般地向自己问好。
剪了头发,远远地躲着冯先生,不为别的,只求保住这样一份职业,养活她和茉喜的两条小命,和还给莫佩兰五块钱。否则又能如何?既是不能带着茉喜一起去寻死,那就只能是厚着脸皮、忍着眼泪活下去。
屋里的人乃是茉喜,茉喜已经和凤瑶一同吃过了早饭,这时见冯先生竟然是不请自入了,心中便有些恼火。双手端起炉子上的小铁锅,她对着冯先生开了口,开口之前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像含了个雷似的,嗷一嗓子就开了腔,“冯先生,早上好!!!”
她们都是没有依靠的人,对于万嘉桂,她是彻底死心了,另外还有个哥哥鹏琨,更是连万嘉桂都不如。
凤瑶不敢明着不理他,但是抱着课本笔记站在宿舍门口,她也是坚决地不肯请他往屋子里进,只说自己急着去上课,绕过了他就要往操场走。冯先生一手托着香水一手拿着手帕,见凤瑶将两条胳膊全缠在了怀中书上,并没有接礼的意思,就赔着笑容进了门,把这两样礼物放到了窗台上。
思及至此,凤瑶忽然又有点后悔,悔不该对着茉喜诉苦。茉喜此刻像根木头似的傻站着,咬着牙瞪着眼,仿佛是少女中的怒目金刚。
冯先生言而有信,说是“明天见”,第二天就真来了,并且不是空手而来,还给凤瑶带了一瓶香水和一条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