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琬没怎么听明白,生怕她不卖给自己,又祈求道:“不能卖我吗?我只要一个。”
“你自己来这儿的?家里大人呢?”
“在对面买鸡脯鸡翅。”她指了指身后,又眼巴巴看着那些新奇的点心。
女人和丈夫商议了一下,还是取出一个,递给了她。“就在这吃,等你家大人过来了,再给钱。”
静琬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粉白色的点心,然而手里的大橙子又拿不住了,她见旁边木桌边坐着一个男孩子,便顺手递了过去。
“送给你了,这个我不要了。”
男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忽然间眼前出现了一个橙子,令得他怔住了。
“给你呀。”静琬抿了一口粉色的尖儿,果然又甜又软,又香又绵,还带着浓郁的奶味。只是这点心实在娇弱松软,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断落,故此她急着将橙子往男孩手里一塞,抿着甜甜的点心,口齿不清地道:“要吃吗?我刚买的。”
男孩有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沉寂得像暗夜湖水。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将橙子放在了桌上。
静琬纳罕地看着他,在家里,无论她给别人什么东西,丫鬟婆子和小厮们都会满脸笑意连连道谢,她从未没有遇到过这样冷淡的人。
他看上去大概和姐姐差不多年纪,穿着深蓝色的衣裤和黑色的鞋子。
“你不喜欢吃橙子?”她好奇地打量着男孩,坐在斜对面的椅子上。椅子有点高,她的双足都着不到地,就在半空中晃啊晃,脚踝处系着的金铃铛也随之摇来摇去。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卖点心的摊主看到了,以为是两个孩子想吃橙子又剥不开,便拿着小刀将橙子切了开来,分成四份,随后又去忙碌了。
静琬高兴起来,拈起一片橙子,塞进嘴里。
“嘶……”她眉头都蹙成一团了,满脸哭丧神色,一下子将手里的橙子丢到了地上,“好酸!”
随后又赶紧再吃了一口甜甜香香的小吃,这才缓过气来。
“那个橙子好酸啊,你也不要吃了。”她指着桌上的橙子,向男孩道。
他却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听不太明白,过了片刻,伸出手,拿起了一片橙子。
静琬想要阻止,男孩已经咬了下去。
黄澄澄的酸橙子,被他慢慢吃掉了。
“你不觉得酸?”她疑惑不解,见男孩还是很平静的样子,便又将剩下的橙子推到他面前。他犹豫了一会儿,望着她,轻轻开了口。
似乎是在问什么。
可是她听不明白。
那是一种似乎极为复杂又拗口的语言,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不是南京人吗?”她又问。
他却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再摇了摇头。
“这些,你都吃掉吧。”静琬指了指面前的橙子。
于是男孩谨慎而局促地又取过橙子,慢慢吃了起来。旁边的柳树上悬着灯笼,映照在他身上,静琬看到他清瘦的手腕上有伤痕,还有淤青。
“这是怎么了?”她好奇地问。
他愣了愣,垂下眼帘,没有表情。
静琬想到上个月自己因为从凳子上跳下来,膝盖上也这样青了好多天,便也露出痛苦的神色,道:“是摔跤了吗?”
男孩只是默默地拉过袖子,掩住了伤处。
她想到自己当时摔得哭了,爹娘却还责备她不成体统,心里没来由地难过起来,又觉得他一定还是很痛。于是跳下椅子,去摊位前又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粉白色点心。
“这个很甜。”静琬将点心递到他面前,认真地道,“吃了就不痛了。”
他怔怔地坐在光影交错处,抬起头看着她。
“拿着吃吧。我给过银子了。”她特意强调着。
男孩抿了抿唇,用生硬的南京话道:“谢谢。”
“哎,你会说南京话……”静琬笑了起来,正打算再问他,却听到人群里传来了急切的呼唤声:“二小姐!”“二小姐!”
静琬愣了愣,回过头,却找不到芮伯和云祥的身影,这才想到自己原本应该在那大槐树下等着的。
“我走了,你自己吃吧!”她匆匆忙忙地又咬了一口白白的尖尖,转过身便往那边奔去。
拥挤的人群里,芮伯和云祥都急得满头大汗,正在发疯似的寻找她的身影,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再一看,是静琬站在大槐树下朝他们招手。
“老天爷保佑!”芮伯飞奔过去,抓着静琬的手腕,眼泪都快出来了。云祥紧跟其后,哭丧着脸埋怨道:“二小姐,您怎么不听话,我好不容易买了东西出来,不见您人影,魂灵都吓飞了!”
静琬还没回答,芮伯已经怒吼道:“你还有脸说?!谁让你把小姐带过来的,这夜市上什么人都有,万一遇到拐子将她骗走了,这不是要命吗?!”
“我……”
“我那么机灵,能被人骗走?”静琬挺起小身板,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回头望。然而人群攒动,个子还小的她站在这里,早已望不到点心摊位了。
芮伯还在对云祥骂骂咧咧,云祥只好垂着头,拉着静琬的袖子将她往马车那边领。
“二小姐,我买来的鸡脯和鸡翅您还要吃啊?”
“当然要了!你不准偷吃!”
“可是您都吃了这东西,还吃得下?”
“我又不觉得饱。”静琬扬起脸,问道,“这个叫什么,我没见过。”
“这是酥油鲍螺。您想吃的话,下回我给您带回来。”
“好……”
她跟着芮伯和云祥回到了巷子边,又坐上了马车。铃声清脆响起,车子缓缓地经过夜市,往原路返回。
手里的酥油鲍螺已经吃完了,齿颊留香,余味十足。
她推开窗户,往夜市方向再度望去。
垂柳依依,灯火闪烁,人群依旧热闹,但那个男孩的身影早已消失。
*
冷僻的小巷子里,一大一小两人慢慢走着。
前面的中年人面容瘦削,时不时回过头盯着身后的男孩,呵斥道:“哪里来的钱买这吃的?莫不是手脚不干净,偷了库房的钱?还是拿宫里的东西跟人换来的?”
男孩依旧低着头,垂着眼睫,默默地跟在后面。
中年人见他不吭声,冷冷道:“不要贪图小利,以后跟着我回紫禁城,只要你能巴结主子,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有?要是你目光短浅,被这一点小东西就迷了眼,那可就枉费我一番心血了,懂吗?!”
男孩还是沉默。
“我说你是真听不懂官话,还是装的啊?!”中年人恼火起来,一把掐住他的手臂,狠狠拧了一把。
他痛得瞳孔都收缩起来,却没有叫,也没有哭。
“算你小子吃硬!够狠!”中年人又打了他一巴掌,松开手,继续往前走。
黯淡的光影下,街巷幽长延伸,远处不可辨,如同永无尽头的黄泉路。
他始终跟随中年人的脚步,只是偶尔抬起眼,濡湿的眸子里,隐隐显出寒意。
在无人留意的时候,他抬起手,抿了食指一下。
指尖还存留着浓浓的甜香。
……
江怀越忙到很晚,才脱下外衣睡到床上,却听到相思在笑。
“相思?”他伏在她肩膀上,想问她怎么还没睡着,却发现她其实是闭着眼睛熟睡的状态。
于是这才明白,她在做梦。
做梦还笑着,想必是梦到了愉快的事情。
他笑了一下,静静躺在了她身旁。
也许只有她这样的人,才会在历经坎坷的人生里,还能在梦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