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发生,又无声无息地结束。小穗在那些深夜独自饮泣,开始刻意回避与杨明顺的见面。然而更可怕的是,经过了浑浑噩噩的若干天之后,她才意识到一向很准的月事居然没来,小腹也总是酸胀不适。
她以为是自己伤心过度导致身体有恙,又坚持了好几天之后,终于还是去了司药局,请司药女官为她开几剂草药调理身子。
那名女官起初很随意地为她搭脉,后来却打量了她好几眼,甚至问她年纪大小,有没有相好。她疑惑不安,好在女官并未追问,她拿了药草回到永和宫,按照吩咐熬制喝下,连喝数天后,却还是没有好转。
这个时候,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内心更加惊愕害怕,却无人可以询问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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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明顺深深呼吸着,仿佛置身于冰雪绝境,那种万事皆成空的无望,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痛苦。
过了许久,他才哑声道:“我当日去找你的时候,你明明可以说的,却……”
话说至此,看着已经哭肿双眼的小穗,他忽然觉得再讲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怎么能说?万岁不过是一时兴起,事后早就忘记。更何况你和我的关系,有那么多人知晓,万一万岁还记得景仁宫的事,你还能平平安安待在宫里吗?”她哭着道。
杨明顺无言以对。君王再不愿承认自己临幸了宫女,如果事实摆在眼前,最终也不得不认,而且关键的是她还怀上了孩子。
然而这个胎儿既是解锁的钥匙,也是随时能取人性命的绳索。
他怎么会不明白,一旦小穗生下孩子,只要君王承认是皇家血脉,她自然不再是最最卑微的宫女。
然而他杨明顺,那么多人都等着他和小穗正式互换庚帖结为对食的,这样一个特殊身份的太监,还能存留于宫中?
置承景帝颜面,置皇家尊严于何处?
想到此,杨明顺居然笑了笑,却是无尽的苦涩。
“所以我请你走,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明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害了你……”小穗心急慌忙地拽着他的手,“你想办法自保,或者去守陵也行,总之别再留下了……”
他却没有想自己的命运,只是反问道:“那你呢?”
“我?”小穗茫然地站在那里。
“贤妃为什么会把你带来这里,你没想过?”杨明顺道,“她跟你原先又不熟,就算是你真的得罪了裴炎,她犯得着把你藏起来?”
“……她,不仅仅是保护我,也是保护那个孩子……”小穗低声说道,“当天我被司礼监的人强行拽走送去了内安乐堂,那里的人居然熬了一碗汤药,想要给我灌下去。就在那个时候,是贤妃娘娘宫中的人闯进来,将我从那群人手中救下。再后来,我就被他们紧急藏到了这里。贤妃娘娘亲自来看了我,还命人为我上药,她说……”
她迟疑着看看杨明顺:“她说裴炎其实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来的,目的就是不让万岁有后,那碗药,是剧毒。”
“所以?”
“所以她不忍见万岁绝后,又不敢当面禀告此事,便叫我安心待在这里,待等时机成熟,再由她向万岁禀明原委……”
杨明顺见她眉目愁郁,言语间却对金玉音尽是感谢之情,忍不住道:“她才是最想自己生下龙子的人,为什么还要帮你?你可知道现在宫里宫外的人,都以为是她得孕了,不然她怎么会搬来太液池?”
“可是……贤妃娘娘是早就搬来太液池的啊,那个时候,我,我自己都不知道已经……”小穗脑子一片混乱,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她脸色一变,压低声音急切道:“照顾我的宫女回来了,你赶紧走!”
杨明顺还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当务之急不能暴露身份,只得悲伤地看了她一眼,匆忙道:“我再想办法见你。”
话音未落,那两个宫女的交谈声已经越来越近,他迅疾推开后窗,一下子跃了出去。
小穗连忙上前,见他飞一般奔向远处,赶紧将窗子关闭,才一回身,房门已经被人推开。
“你还想吃点什么吗?刚才重新熬了粥,还找了些酸果脯。”年轻宫女道。
她勉强笑着点点头,坐到了桌边。
另一名宫女打量她一下,道:“怎么又哭过?娘娘待你这样周到,你还成天胡思乱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穗低下头,难过地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