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京城风光旖旎,和畅楼内竹帘半掩,浅淡阳光照拂进来,洒落她一身,也洒落他一身。
那时的她,素项明眸,脂香浮动。而现在,雪域军营凄冷阴寒,席地毡毯粗糙简陋,她亦不复昔日明艳妆容,却仍旧是那样专注认真,用谨慎的心与细致的行,为他做着一切。
相思缠完最后一道,抬眸看看江怀越,试着问:“疼吗?会不会太紧?”
他摇摇头,撩起衣袍遮住了伤处,又望向营帐一角的火炉:“你去那边倒些水来。”
相思没问他要做什么,起身去火炉边倒了盆热水,端到他近前。
江怀越看看她,道:“你坐下。”
她有些茫然,但还是如他所说,坐在了他身前。他默不作声地蘸湿了手巾,扳着她的下颔,替她重新擦拭脸庞。
相思怔然,心中春池漫涨,一波一波荡漾,生姿。
他还是没有一句话语,只是那样注视着她的眉眼,一分分一寸寸,轻轻拭去先前她因匆忙而未曾抹净的血痕与尘土。
直至她那光洁无瑕的姿容再次呈现于面前,江怀越才缓缓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那样了呢?”
相思眼里又有酸涩。
“大人,你自己脸上还都是血痕呢。”她疼惜着,洗净了手巾,为他轻轻拭去斑斑血渍。
原先因为有伤痕的关系,相思总觉得北地严寒与沙场风霜让他比以前显得更为冷毅,然而抹去血痕后的大人,尽管脸颊有好几处擦伤,但在冷峻之中,还是像以往那样清雅秀逸。
那双浓黑沉静如暗夜珠玉的眼眸,让她愿意永远沉浸在目光注视下,溺死在江怀越的眼神里。
“去休息会儿?”她放下手巾,拉住他的手。
江怀越却摇摇头,道:“刚才他们还在询问外面的战况,我有很多事要跟他们说。”
“可你……”话才开口,却知道对于战将而言,没有什么能胜过军情通传了。于是尽管内心不安,她还是道:“那我,先出去了。”
他有些不舍得,但也没有办法。眼看着她起身放好药箱,不由道:“你先前是在哪里休息?”
“我也不知道,就离这里不太远的一个帐篷里。”相思收拾好东西,忽而回过神道,“之前小杨掌班跟我说,我在京城已经死了,那我这时再出现,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江怀越沉默片刻,道:“没关系,这里的人都不认识你。只是女子进军营,确实有些特殊。你刚才进军营的时候,杨明顺给你怎样的身份?”
“我,我说是他姐姐。”相思不由脸红,“但现在想来,别人不知道信不信呢。”
江怀越一想到杨明顺可能与自己平辈了,心里就有些别扭,但还是执著地又想起另外一人。
“那个送你来的人呢?”
“也在我那个营帐里啊。他为保护我,还受了伤。”
他的脸色沉了沉:“怎么可以同住一处?谁安排的?”
“不是住在一起!”相思红了脸急忙解释,“刚才临时落脚休息一下而已!”
“那也不能,军营里不能没有规矩。”江怀越异常严肃,俨然回到了监军大人的身份里,相思无言以对,只好看他提高声音叫来了兵士,重新安排自己的住处。
兵士们匆匆去为她整理干净的独处营帐了,其余副将掾吏们早就等得焦急,只是碍于他的号令才不敢靠近,如今总算看到营帐帘门打开,便犹犹豫豫往内探看。
相思正尴尬地走到门口,外面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杨明顺便满脸激动地出现在了营帐门口。
“姐!”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恨不能拉住相思的手,被江怀越冷眼一瞥,才退缩回去。却又瞅着相思,没一会儿就热泪盈眶:“姐,你不好好在老家待着,为什么非要来找我?这军营哪有你待的地方!我跟着大人出生入死,就算是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你还是赶紧回家,不要在这里给大人添乱了!”
相思一时没明白过来,却听江怀越在背后冷冷道:“杨明顺,你上战场之前没跟家人说清楚吗?为何她刚才又哭又闹,非要让我提早将你放回京城?难道是你自己不愿在此参战,内心萌生退缩之意,因此授意你这位姐姐千里寻弟,想借此逃脱?”
“大人冤枉啊,小的从来没有这个意思,是老家的父母和哥哥嫂子将战役说得可怕,我这姐姐晚上担忧得没法睡觉,白天吃不下饭菜,因此才千里迢迢赶过来。”杨明顺说着,又向相思使眼色,相思已经领悟了两人临时的构设,马上悲戚地道:“监军大人,您千万不要怪我弟弟,他不想逃回京城,是我放心不下!要是您允许的话,我甘愿留在军中陪着他,我还会干杂活做饭做菜,只要能陪在弟弟身边,什么苦活脏活都愿意做!”
等在营帐外的众人这才明白了相思的身份,也明白为何刚才营帐内传来哭泣声争执声,原来是姐姐心疼弟弟,不远千里赶赴沙场,实在令人感动。
江怀越装作无奈的样子,挥手道:“此事再议,我还有军务要谈,杨明顺,赶紧带你姐姐下去!”
杨明顺暗中抹了把汗,忙不迭将相思引出了营帐,一边走,一边低声道:“暂时蒙过了那些将士,只不过……那个送你来的人,是不是知道你来意?督公有没有说如何处理?”
相思心中一紧,正要回答,却遥遥望到苍茫暮色下,戴俊梁正往这边走来。
她定了定心神,朝他走过去。
刚才她忽然冲出营帐,追着那群将士而去,戴俊梁本想跟随,但毕竟这里是纪律严明的营垒,他作为外人不可轻举妄动,因此只好留在了营帐内。但是久等不见相思回来,他不安之下才走了过来,一路询问寻到此处。
一看到相思与杨明顺走来,戴俊梁又微微一怔,问道:“岑姑娘,你刚才……是去找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