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爱,什么是悲,什么是念,什么是哀,凡此种种千转百回,万般无奈,以往缠绕于心底无法纾解驱散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就当相思紧抱住江怀越,埋在他心口的瞬间,竟然全数涌上心头,如滔天江潮一般喧嚣扑卷,将他素来的冷峻沉寂冲撞崩塌。
他还是直视着前方,似乎在望着营帐门口,可是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他的心更痛了,却还是不开口,不低头,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地艰难站着,任由相思的眼泪打湿了坚冷盔甲。
她的眼睛已经哭到快要睁不开,怎奈他虽然痛苦地呼吸都在发颤,却始终不肯抱她一下。
“大人……”
相思哭着叫他,紧攥着他的清瘦手腕,恨不能掐进骨里。
他执拗地望着前方,雾影朦胧的,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
“大人!”
她抬起脸,望着他满是血痕的脸庞,含着泪再度哀唤。
这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他心伤。江怀越只能狠下心,别过脸,用几乎变了的声音坚毅道:“你……不在家里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她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这样问,眼泪又落下。“我,只是来找你。”
江怀越的心震颤了,可心底尽是寒冰碎屑,冷硬得生疼。“为什么……”他竭力抑制着情绪,声音轻弱,“你都有家了,只为了逞自己的心意,就不顾他们了吗?”
“家人?”相思怔然,冰凉的眼泪还在脸上,“我走的时候,跟她们道别了,以后,我一定还会回酒馆看望她们的。”
他简直不能理解在自己怀中的这个女人了,她有了家,有丈夫有孩子,却还发疯跑到辽东来找他。找他也就罢了,却还在他面前说,以后一定还会回去看望家里人!
刚才被柔情潮水冲袭得崩溃瓦解的心一下子变得寒凉,就连呼吸的空气也是冷如冰霜了。
他想发火,却没处发泄,浑身痛得像是骨骼尽断一般。她却还依偎在他身前,让江怀越感到了莫大的羞耻与绝望。
“你已经有了新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找招惹我?”他咬牙,强行将她的手掰开,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往后退,拼命忍住热泪,用不可思议又负载沉痛的眼神望着她,“我已经到了辽东,到了这人迹罕至冰天雪地的荒凉界,我离你已经足够远,远得常人都难以相遇了……你,为什么还要来?!你既然留在了魏县,既然已经安了家,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那里,你为什么还要任意妄为?!”
相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震得心神慌乱,不由上前一步:“我为什么不能来?魏县我是待了三年,可是我始终觉得那不是我真正的归宿,你是不是弄错……”
“真正的归宿?”江怀越打断了她的话,冷狠着愤怒着盯住相思,悲笑道,“那是有你丈夫和孩子的地方,你居然还说不是真正的归宿,云静琬,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颤声问出这一句,隐忍已久的泪终于无声落下。
相思呆立半晌,眼里还有泪,脸上却慢慢浮现奇怪的笑。她居然在江怀越面前,一边笑着,一边落泪。眼泪簌簌而落,甚至来不及拭去。
他紧抿着唇,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真的是疯了。
可她再度挺身朝他走来,义无反顾的,笑着哭着,将他迫得连退数步,最终跌坐在营帐边缘。江怀越忍着伤痛,还待撑着营帐站起,相思却已欺身而上,跪坐在他身前,伸手便搭住他的肩头。
他愕然,还未及开口,相思已经挨近,直视着他的眼眸,道:“大人,我没有丈夫与孩子。”
江怀越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艰难地道:“你胡说。”
“我没有成婚。”她当着他的面,拔下了发钗,青丝如瀑拂满后背,“你是不是,看到了纯儿?”
她没容他回答,又顾自说道:“他的母亲,是收留我的那位洪三娘的女儿,他的父亲,是魏县县衙的衙役。而我只是在那个酒馆干活,后来又被洪三娘认作干女儿。大人,你还想知道什么?”
江怀越整个人木了。
过了半晌,还不死心地问:“是戴俊梁的孩子?他难道,后来和自己表妹成婚生子了?”
相思看着他,看着这个一身铠甲满脸血痕却又有着清隽眼眸的男人,他分明已经二十五了,翻手为云覆手雨,屹立于朝堂后宫倨傲不凡,可是现在在她身前,怎么就单纯到可怜,倔强到可笑?
“大人,你知道的真不少。”她深深呼吸了几下,缓缓道,“你连戴俊梁和巧儿全都知晓,这三年来,你到底在背地打听了多少事情?”
江怀越被刺痛了心,却还固执道:“我没有打听。”顿了顿,又含恨补充道,“只是三年前,知道你去了那个酒馆,为保险起见,才让人打听了酒馆里的情况。我不能任由你落入不可控的境地。”
“是吗?”相思怜悯地看看他,“既然如此简单,那我也不必再跟你说,后来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