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有人道:“真是巧了,上次邹侍郎去淡粉楼,特意叫你唱的曲,本官倒也记得。”又向江怀越笑道,“督公那天好像也在,不知还有印象没?”
他端起酒杯,淡淡一笑:“是有那么一回事,对她们却不太记得了。”
镇宁侯大手一扬:“既然这样,就由她开始,弹唱起来!”
主人发话,乐妓们自然尽数遵从,除了相思之外都退后几步。相思略一迟疑,只得抱着琵琶落了座。纤指灵动,弦音铮铮,忽而似山间溪泉纯澈跃动,忽而又似碧海惊涛排浪冲天,轻缓时如春风骀荡,拂面温柔,急促时则似万马疾驰,撞人心门。
席间镇宁侯端坐颔首,众官员偶有窃窃私语,而江怀越则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自斟自饮,仿佛与相思从未打过交道一般。
一曲既罢,余音振梁,屋内初时寂静,俄而众人抚掌赞许,唯有他神情闲散,只望了相思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奴婢才来京师,给诸位大人献丑了。”相思款款站起,再度行礼。镇宁侯点头称道,继而其余官妓被依次叫上,或弹琴或吹箫,风光旖旎,倩影翩然。
觥筹交错,满室生香,江怀越坐在席间,并未多看相思一眼,而她也始终静待一旁,视线只落在浓淡适宜的山水屏风间。
酒至三巡,气氛更为热闹,有识趣的官员招手叫众佳丽到席间斟酒,官妓们纷纷放下器乐,袅袅娜娜依偎到镇宁侯与众人身边。
玉手持壶,佳酿流注,美酒与脂粉的香味混杂相融,欢笑与戏谑声此起彼伏。相思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加之又见江怀越在场,即便假装视而不见,也觉得举手投足都尴尬。可碍于身份又不能不从,只好有意拖延着,挨到一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老者身旁,为其倒酒劝饮。
那老者面目慈祥,饮下美酒后便问及相思祖籍,以及过往经历。她还未答上几句,又被他灌了一杯酒,正觉面红耳赤之际,忽听得对面有女子哎呀一声,抬头却见侍奉在江怀越身边的那名官妓神情紧张,心急慌忙地取出丝帕朝他身上擦。
他抬手避让,镇宁侯斥那官妓:“杯子都端不稳,怎么敬酒的?!”
“奴婢……奴婢该死,没想到大人没接住……”美艳的女子瑟瑟发抖,退后数步。
“不碍事。”江怀越低咳一声,抬目望向相思,“换个人过来即可。”
相思身旁的老者见状,顺水推舟招呼那名女子换到此处。相思还有迟疑,江怀越那冷澈目光已盯了过来。她只得慢慢吞吞换至他身旁。
席间继续热闹,镇宁侯已与身边的官妓肆意言笑。
江怀越不言不语看着相思,她似乎还是心存畏惧与嫌隙,过了片刻,才缓缓跪在他膝畔,垂着浓黑眼睫,用素白绣蝶的绢帕为他轻拭襟前酒痕。
纤纤玉手掠过暗蓝织金衣襟,他低着清眸,视线落在她光润优美的颈侧。
绿松石累丝镶金的耳坠摇摇俏俏,荡漾生姿。
他略一低腰,有所靠近,相思警觉地抬眸,正迎上目光。
她眼里有戒惧、惶恐,江怀越旋即冷了颜,低落眼睫望着杯中酒,却用她最熟悉的南京话低声说了句:“那个老头,好色。”
相思从未想过在这场合,从他这里,还能听到乡音,一时没反应过来。江怀越嫌弃地看她一眼,视线又抛向对面。相思这才偷偷瞥过去,竟见之前那个头发花白的慈祥老者,已经醉眼迷离地将那名美艳官妓的手捏在掌心,来回摩挲。
她脸上发热,却不知该对江怀越说什么才好,嗫嚅着抬起头,却又撞上他冷厉目光。“不是说没有客人吗?今天却被我当场识破!”
欢闹声中,他压低了语声,可指责之意溢于言表。
相思被这忽如其来的责备弄得一头雾水,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交了白纸的缘故,不由小声地委屈辩解:“我怎么敢骗您,前些时候得罪了妈妈,一直被关着,今日有人来点了我的名,才出了淡粉楼。”
“你要替她挣钱,她关你做什么?”
“……怪我不听话,不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