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君正待回答,李妈妈却推门而入:“我说馥君啊,你之前就因为得罪了高千户,弄得差点丢了小命,我这轻烟楼也被折腾得一塌糊涂!眼下才回来,又有人来找,可千万别再任性。皇城脚下卧虎藏龙的,说不准又是什么厉害人物,你要是再出事,可真是求菩萨都保佑不了了!”
馥君朝相思看了看,扶着床栏起身,道:“妈妈,见客可以,但您也知道我受伤未愈……”
“好了好了,先去了再说。”李妈妈催促着,又连声叫门外的小丫头进来为她梳洗打扮。相思有心阻止,但也吃不准来者到底是什么身份,生怕又真的惹出事端,只能在一旁等馥君装扮好了,才道:“姐姐还很虚弱,我反正也不急着回去,就陪她一起去花厅吧。”
李妈妈打量她几眼,勉强答应了下来。
相思陪着馥君进了花厅,却不见客人等待。正迟疑间,繁花百鸟屏风后有人轻轻拨动琴弦,泠泠然如空谷飞泉,碎玉裁冰。
馥君一怔,相思已先转至屏风后,望到那坐在琴台边的男子,不由愕然:“怎么是你?”
“……你也在这儿?”他显然也有些意外。
馥君闻音而来,乍一看到对方,并未认出是谁。他抬头,先是微微出神似的看着她,随后眼里浮出温暖的光,唇边也含了笑意。
“静含。”
他缓缓站起身,月白襕衫玉簪束发,容貌端雅,眉眼温和。
馥君怔立,光亮透过轻绢百花屏风,淡淡地映在面前那人身上,如同披拂了一身纯白绡纱,无瑕得好似溯回到了最青涩的,满藏着酸甜心事的十年前。
他以前就这样叫她,只在难得的私下见面时。在长辈面前,他只彬彬有礼地称呼她为“云家妹妹”,而她则唤他为“盛公子”。
“……盛公子。”
馥君深深低下头,如同见寻常客人一般,向他屈膝行礼。
翠色云袖的遮蔽下,她受过伤的指节因为用力攥紧而生疼。
盛文恺注视着她,记忆里的云静含还只是个柔弱娇小的少女,如今眼前这一袭翠黛衣裙的女子,姿容若清荷映水,眉目间又别有一番轻愁婉转。
他上前一步,轻声道:“静含,多年不见,你受苦了。”
馥君心潮翻涌,眼内酸涩,轻轻侧过脸去,不想在他面前落泪。相思见状,不由问道:“盛公子,你怎么正巧这时来找姐姐?”
盛文恺微微一笑:“我自然知道你们今日会从西厂回来。”
相思愣了愣:“难道……”
馥君抬眸,讶然道:“真是因为你,西厂才把我们给放了?”
“自从那天得知你被高焕强行抓走,我就寝食难安,但当日我也对静琬说过,我才来京城立足未稳,短时间内要找人帮忙确实困难。”盛文恺看了看相思,又道,“虽说当时未能及时搭救,不过我始终未曾放弃努力,好不容易才托人找了关系,让西厂提督大人将你们放回。”
说到此,他又看着馥君,深含歉疚:“可惜我能力有限,若是当日就去找高焕把你救出来,你也不会这般憔悴。”
馥君听了这番话,心中既酸且苦,却又有一丝感动萦绕涌起。她在教坊司沉浮十年,因性子冷淡清高,不仅时常遭遇客人责骂,就连同样身份的官妓乐女们也多以冷眼相待,如今与盛文恺久别重逢,得知他不顾受到牵连的危险,在暗中为自己奔走,怎不令她心间震颤?
“盛公子,我……”馥君才开口,情绪波动,不由哽咽了起来。
相思站在一边,脑海里还在回忆着当日情形,见盛文恺正在温言安慰馥君,不禁问道:“西厂提督是个倨傲不逊的人,你是求了谁,才令他改变了主意?”
盛文恺微微皱眉:“静琬,这毕竟不是正大光明的事情,恕我不能多说。”
相思有些无奈,馥君亦道:“官场上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多问为好,想必盛公子也有为难之处。”
“多谢体谅。一别十年,你们云家的遭遇我有所耳闻,但当年父亲也受到牵连被贬辽东,我跟随父亲离开南京,在那天寒地冻的地方蹉跎岁月……”他苦笑了一下,“不过与你遭受的委屈相比,我这也算不得什么了……”
馥君眼含忧伤:“不管别人如何议论,我始终相信先父和盛大人都是清廉为民的好官,定是那些勾心斗角之辈为了一己私利故意诬陷,才使得我们沦落至今。”
她说着话,又忍不住小声咳嗽起来。
相思道:“姐姐,你身体还没好,既然已经见过了盛公子,不如早点回房休息……”
“我没事。”馥君低声回应,盛文恺道:“静含,我知道你们安然回来就好。我如今在左军都督府任职,以后有机会自然会来看你。”
说罢,又叮嘱相思好好照顾馥君,临别前还特意道:“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就是。”
馥君默默点头,脸颊微染绯红。
短短相见之后,盛文恺告别离去。馥君站在花厅门前,见那飘逸身影逐渐远去,沉默许久犹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