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恒也抱臂站到十米开外,须臾,他听见童越不悦大喝自己的名字:“陆景恒——你为什么要站那么远!给我过来!你不爱我了吗!”
原也幸灾乐祸地推他一把:“上啊,兄弟。”
又走去帮递来几根仙女棒的春早点火,心叹:还是我家的好,起码人身安全没那么岌岌可危。
……
三天玩乐白驹过隙,泪眼巴巴送别自己的姐妹,春早与原也租车去往下一个目的地——梅洲湾。
等到达那里,离别的伤感就完全被旷阔的海水涤清和溶解。
这里的海,比念月湾的还要清透,也更蔚蓝。
前两日,气候晴雨不定,但海永远慷慨,只会馈赠来千变万化的美。平静时,它有种能把灵魄吸噬进去的至纯的瓦蓝色,风起流动,就像唱诗班的和音一般抑扬起落;好天有光打下来,海就成了空,里头有亿万颗星在凌凌烁动。
而到了夜间,海巍峨莫测,起伏似川,深沉如渊。
春早与原也各执一根甜筒,在夜海边漫步,远方有灯塔,有渔火,而近处的酒吧流淌着笙歌。
童越走后,周遭嘈切骤降,潮汐的动静也因此格外鲜明。
水一荡一荡地漾过他们的脚面。
春早一口嚼完末端所剩无几的酥脆蛋筒皮,轻吸气:“童越走后好像有点无聊了。”
原也不以为然:“为什么?”
春早说:“没那么热闹了。”
原也没有回话。
他停下来,突然屈身,迅速握起一团沙,近距离沙包般砸在春早腰侧,调笑:“够热闹吗?”
春早瞠目,迅速反击,沙球追击战时隔四天再度上演。
她对原也穷追不舍,中途被旁人白天堆叠的沙丘绊一下,往前踉跄。
原也见状,忙去扶她。但惯性使然,两人都没站稳,双双栽入砂砾里,滚了半圈,满身满头地黏上了半湿的沙粒,它们在月下浮着层白光,像恒久不化的雪。
春早狼狈地笑出来
原也也跟着笑,最后笑抱成一团。
笑累了,原也就掌住她后脑勺,吻下来,轻吮她唇瓣。春早闭眼想,这是个值得珍藏在味觉记忆宝库里的吻,甜美而凉爽,有香草冰淇淋味儿。
回酒店后,清理身上的沙尘是头等要事。
一路上脚趾都被沙粒硌得极其不舒服,原也不忙管自己身上的,先打开花洒,调出合适的水温,蹲身替春早细致冲洗。
春早垂眼,顺手掸去他发梢和白T肩头的浮沙,但脏斑犹在,效果并不明显。
原也抬脸问:“脚上还有吗?”
女生洁白的脚趾从拖鞋里蹭出来,交互扭了扭,指甲盖似釉玉质地,判断:“好像没了。”
她双手微微拎高过膝的白色裙摆:“腿上还有,顺便冲一下吧。”
原也瞥去一眼,喉结微动,不多思索地上手为她搓洗。女孩子的皮肤滑腻腻的,触感如乳膏,无法近处多看。
但经由他拇指这么来回摩擦,春早心头也跟无数绒毛刮撩过,敏感到要忍不住跺下脚,企图甩脱。
瓷砖地面小范围地溅起水花。
“哎。”原也轻呼一声,站起来,用手腕盖住左眼,而黑亮的右眼,在没好气地俯视她。
春早抱歉又心急:“弄到你眼睛里了吗?”
原也淡应:“嗯。”
春早踮起脚,想要一看究竟,却不防地,被男生湿漉漉的,强硬的手指控住下颌,他不怀好意的笑眼,湿而热的唇,一并压过来,不留余地。
两人呼吸的节奏彻底乱掉。
浴室里水汽蒸腾,在镜上氤出一面雾天。
两道模糊相叠的白影纠缠着,跌跌撞撞。交碰间,原也的拖鞋勾到地面还未及时关灭的花洒软管,那喷洒的水柱顿时乱了方向,横扫过二人身躯和逼仄的空间。
似误淋一场温热的小雨。
原也暂停这个有些失控的吻,扳关水龙头,将满是水渍沙痕的短袖利落脱去。
再留心近处的女生,她眼光闪跳,不敢在他身上逗留,裙子上也一塌糊涂。
他从高处的架子取下全白的浴巾,将她裹抱到床上。
意外的音节。
似乎难以中止双方想要继续亲近的欲念和恒心。
男生滂沱的吻是旷世骤雨,令春早窒息。
碾压的唇齿,滚烫的气息,还有他年轻而坚硬的身体。她能清楚触摸到他,急剧迭动的背肌。
原也在女生近似告饶的呜咽里找回一丝清明,想要翻身离开。
不然再待在这里,同张床上,他难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毁灭性的行为。
结果,手腕被她热乎乎的指节栓扣住,语气不悦:“你又要跑去哪里?”
原也看向他,音色微哑:“洗把脸。”
春早顿了顿,嘀咕:“哦……我还以为你要去买……”
原也蹙眉,若半知半解:“嗯?”
但女生下一刻的生莽举动让他从脸红到了耳朵根。
她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酒店宣传册的夹层里,寻宝一般,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水蓝色的塑封盒,夹在手里,给他看。
然后一本正经地诉说:“童越走之前非要留给我的,说以备不时之需。我觉得,现在这个时间点,似乎刚刚好。”
原也垂在身侧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颤,他只能攥紧。
“你确定?”完了,他的喉音也开始发颤,好丢人。
“嗯。”春早用力颔首。语气似乎并不确定,但是是在关心别的:“就是……你会用吗?”
“……应该会。”
两人同时发笑,不好意思,又很率真。
静了静,春早提出最后一个要求:“可以把灯关上吗?”
—
春早能永远记住这个夜晚的气味。
那就是湿咸。
从少年额发滴坠到她唇珠的汗液,她眼角因胀痛渗出的生理性的水汽,还有盈注了整个房间的,汹涌的海风,黏滑的触觉,深水里的缺氧感,两尾在浅滩笨拙探索的鱼。
它们都与湿咸相关。
卧室的灯都灭了,只有外边夜路的光透进来。
原也的手臂扣在离她脸极近的地方,肌骨,筋络,凸显出来,隐忍地张驰着,像天色半黑后,轮廓模糊的礁岩。
明晦不定,危机四伏。
可她还是忍不住歪靠过去,羞愤难耐,急寻个支点。
她的脸被扳回去,堕入他钟情又发狠的双眼。
……
窗外,黑天里的浪,拍打着礁石,一遍遍,一次次,雪沫般被撞碎,再落回去,变回液态的渗流的水。之后风彻底乱了,天海如倒置,旋流般方向尽失,归于不可名状的最深处。
……
—
时近后半夜,两人都兴奋难抑,每个细胞叫嚣着疲累的信号,但大脑依旧激亢飞跃。
他们依偎在一起,不时说几句话,亦或笑着去啄对方的嘴唇与下巴。
最后原也穿上衣裤,离床找水喝,再这么无隔阂地接触,怕是整宿都别想消停。
春早也套上睡裙,静坐在床头,阅读蓝色盒子里的说明书。
原也哭笑不得,将拧开瓶盖的矿泉水递到她面前,欲言又止:“你这是……?”
春早叠放好,塞回去:“好奇一下。”
“那下次你来。”
“……”
他们又叠抱回一张单人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两人放弃抵抗,共候天亮。
终于,房内的暗调由浓转浅,帘缝投入一隙绯红色的微光,从窗台折叠至地面。
原也见状,走去窗口,揭开一半遮光帘观察。
他淡笑回头,吐出三个字:“日出了。”
春早迫不及待下床,趿着拖鞋飞奔到他身畔。
外面的世界,已是玫瑰色,晕染开,延绵着。
纯白的海鸟在半空回旋,万物覆油彩,浪漫又静穆。
春早满身鸡皮疙瘩,热泪盈眶。
原也揽着她肩头,捏了捏,又放下手,离身去行李箱里取出一样收藏至今的物品,呈递到她身前。
朝霞将铁盒映照成混粉色。
春早瞪圆眼,双手捧过来,心头蜂鸣:“它怎么在你这儿啊?我还以为已经被我妈处理掉了。”
原也粲然一笑:“嗯,处理到我这了。”
他说:“清点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春早惊喜揭盖,查看当中的物品,一样不落,但也多出一些并不属于她,却也来自她的物品,油墨模糊的小票,变更过字迹的加油稿……还有早已干萎亦被妥帖珍藏的桂枝……她一样接一样取出来,同样发现,它们也被人为地做过标记,是一只被爱心包裹的小鸟。
哼!
抄袭她的创意。
但也好令人动容。
她看向原也,笑泪交加:“你也……”
少年神态略显自得,坐等她赞赏:“嗯?”
太美好了。
像此刻的日出一样美好,比此刻的日出还要美好。
她不受控制地潸然,而他也忙不迭地为她拭泪。
等情绪平稳,深红的圆日也从海平面浮出,原也如揭晓影片末尾的彩蛋般,从盒底最下方变出一张明信片。
它崭新却眼熟,正面有海,背后空白。
仿佛在静待,静待新的诗章,与新的图景。
原也横来一支笔:“请吧,女士优先。这次我们一起写。”
春早含笑推回去,谦让:“之前是我先写的,这次不如你先来?”
原也思忖几秒,答应:“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那片湛蓝而通透的海被高挂至窗框,与真正的海遥相呼应,它被风来回吹拂着,如蓝白的鸟儿振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