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起马车车帘向外看去,月光在他面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身侧跟随的侍从凑过来,低声道:“宫中派去往南追捕的人,真的要撤回来么?”
常照便冷笑一声:“追也追不上的,做个样子便罢了?,留着他们也好,他越是?因此心力交瘁,越是?愚蠢。”
侍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那位借了三公子的身份,又能与皇后合谋,想来旧主应该是?……”
常照沉默片刻:“他都死?了?,他们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再说,他们与宋澜有何不?同,这些虚情假意的皇家人,总归都是?一样的。”
马车路过沉默的巷口,巷口深处的许多人家中?,有一盏灯还没有熄。
许澹坐在那盏灯下,心烦意?乱地写着一封长奏折,写着写着他忽然十分激愤,颤着手书了半句屈子的“举世混浊”,未写完便觉得不?妥,只得将它扔到角落。
角落中已攒了他十几封折子,有些不?曾送出去,有些是?被退回来的。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清清凌凌地问他:“许大人,你心中?的藏书楼建在何处?”
花窗没关,于?是?那声音飘出窗棂远去了。
声音顺流而下,一路行至大河下游的金陵城中。
周楚吟正拉着周雪初训话,忽而听见柏森森一声兴奋的“原来如?此”,他顾不?得穿鞋,便从堆满医典的里屋跑出,大喊一声:“我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了?!”
周楚吟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周雪初十分配合地大喊:“是什么毒!”
柏森森没有回答,只是眉飞色舞地道:“天下奇毒、天下奇毒,怪不?得宋澜这样有恃无恐……师父曾经对我说过,‘衰兰’一毒是他师兄所练,天下只有三颗,一颗失落,一颗藏于?深宫,一颗为灵晔所服……”
“所以她中的也是‘衰兰’?”
“非也非也……”
“那你高兴什么?”
柏森森道:“想要解她?的毒,需要掺了‘衰兰’的血做药引。”
他兴高采烈地冲回里屋,无意?间?碰掉了?一本古医典,那本古书封皮皱起,又被一双纤长的手捡了回来。
月亮还是?那轮月亮,月亮之下,却是幽州高耸的城墙。
燕琅擦拭着手?中?的长枪,瞄了那双手一眼:“殿下手?上起了?好多新茧。”
宋瑶风低下头来,自己端详着道:“是?啊,练箭好难,我边疆的战士们日日勤操,更是?辛苦。”
她?站起身来,往窗前走去,边走边回忆:“我少时看过另一位幽州少将军的箭术……他初到京都,被一群世家子弟起哄,随手?一箭,便射穿了?铁靶。我心中赞叹不已,拉落薇同我一起习武,可是我不曾坚持下来,倒是?她?学有所成。”
燕琅正听得饶有兴趣,忽有小兵掀帐进来,哭道:“少主,将军今日不?好了?,请你过去说话。”
燕老将军已经病了许多时日,全军上下愁云惨淡,所幸消息不?曾走漏,北境尚没有什么动静。
燕琅仍了?手?中?的枪,奔到主帐前,还没进去,便听见大帐中传来沉痛的哭声,他腿一软,跪倒在帐前。
月光幽冷惨淡,照在他未卸的铁甲之上。
“少主,这是将军留给你的。”
燕琅抬起头来,接过了那枚沉重的军印,还有一个磨损的锦囊。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宋瑶风将手中的玄色披风盖在他的身上,沉默地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玄色披风在边境的风中烈烈作响。
江上同样风大,邱雪雨抱着相同的玄色披风出来时,落薇被风吹迷了?眼,被披风裹起来的时候才?回过神。
她?抬手?将叶亭宴脸颊上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方的眼泪擦掉,笑道:“看见阿霏,我忽然又想起一桩少年旧事来。”
很多年?前,东山上八月十七日的夜晚,落薇和宋瑶风在宅前遇见骑马飞驰的邱雪雨,当下便一见如?故。
中?秋虽过,但皓月正圆,那一日周雪初在京中?,被落薇带来一同赴宴,绫锦院的张步筠也恰好跟着她来为越国公夫人量体。
几盏酒后,落薇一时兴起,在园中?搬了?张檀木小几,称要与几人一同拜月结缘。
宋瑶风与她?一拍即合,张步筠为人羞涩,无有不?应,邱雪雨和周雪初虽然对这套把戏有些嗤之以鼻,道中?秋已过、拜月无用,但到底架不住众人的央求。
几个少女在桌上摆了几碟点心小食,又将酒盏添满了?,并排跪在月下。
落薇一本正经地点了?香,清清嗓子,闭着眼睛开口念道:“愿月神庇佑,早步蟾宫,高攀仙桂……”
宋瑶风疑惑道:“是?不?是?有些不?对,这不?是?男子的祈愿吗?”
邱雪雨反驳道:“我听着甚好,女子也该有这样的愿望才?是?。”
落薇睁开一只眼睛,刚要说话,便在不远处的树后另瞧见一个少女的影子,她?悄声凑近些,却发觉是?玉随云。
玉秋实与薛闻名交好,说起来同陆沆、邱放和宋泠等人都有些不?合,因此玉随云远远瞧见众人,却没敢上前来。
落薇却管不?了?这么多,只是?热情招呼道:“随云妹妹,既到此处,甚是?有缘,不?如?同我们一起拜月罢。”
玉随云还没回过神来,便被她?连拉带拽地摁在了几人身边,她?心下欢喜,端正地跪好,双手?合十,跟着她们一起虔诚地祈愿。
“愿月神庇佑,貌似嫦娥,圆如?皓月,早步蟾宫,高攀仙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