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的大门被猛地打开,林奇手心猛然攥紧掌中的伞柄,瓢泼的大雨中,挺拔俊秀的小少年顶着一张与他父亲肖似的脸庞,双眼赤红,单薄的身躯在雨中发抖,从紧咬的牙关里逼出两个字——“林叔。”
“潭秋……”林奇垂下眸,苍白的脸上流露出难言的哀伤,“你父亲……走了。”
虞潭秋原本很厌恶林奇。
他继承了父亲英挺的相貌与母亲聪慧的头脑,他那个傻头傻脑的父亲看不出的东西,他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却看得分明。
他厌恶林奇这种感情,起初是厌恶林奇对他父亲的觊觎,再到后来,却是……
“跟我走吧,”林奇轻声道,“我会照顾你。”
虞潭秋因为这一句话,一生都未得解脱万劫不复。
虞潭秋忽地从林奇怀里抢过白瓷骨灰坛,转身狂奔入院,林奇一惊,撑着伞疾步跟上,“潭秋!”
院内,一丛盛开的晚菊在风雨中脆弱摇曳,虞潭秋抬起手上的白瓷坛子用力地往下倒。
“潭秋!”林奇扔了手中的伞,冲上去去抢虞潭秋手上的瓷坛子,灰白的粉末簌簌落下,在雨中消失于无形,林奇含泪的眼睛震惊地望向虞潭秋,虞潭秋直接摔了白瓷坛,尚显稚嫩的脸,面上却是乖戾,“人都死了,还抱着一捧灰有什么用,我娘就是洒在这儿,干净。”
林奇的眼皮层层叠叠,双目在清秀的脸上显得格外深刻而柔情,他轻拧着眉对虞潭秋摇头,脚下一软似是要跪,虞潭秋忙扶住他,细细的腰身在他的臂弯里一环就几乎是将整个人都环在了怀里。
虞潭秋不怕林奇生气,林奇从不对他生气。
“也好,”林奇借着虞潭秋的臂膀站起,低头望向地面花叶残败的菊花,低低道,“这样也好。”
天水蓝的长袍被大雨淋透了,林奇似乎是很疲惫,他弯着腰捡起了伞,目光再次移向虞潭秋,“跟我回家吧。”
虞潭秋立在雨中,他不进林奇的伞,也不想进林奇的家,断然道:“我不跟你走。”
这就大大出乎林奇的意料了。
在见到虞潭秋第一眼时,系统就已经把熟悉的好感度与黑化度传给了林奇,没道理对他百分百好感度的虞潭秋会不愿意跟他一起生活啊。
虞潭秋穿着白衬衣黑长裤,是典型的学生打扮,头发也梳得很齐整,即使是淋了大雨,即使是刚刚狂奔了一通,他看上去依旧是学校里顶规矩的那种好学生样子。
林奇上前了一步,虞潭秋却像是怕他一样,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过来。”他的目光像一匹野兽,稚嫩的脸孔,老辣的眼神,矛盾得让人恐惧,他逼视着林奇,林奇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虞潭秋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林奇询问了系统他死后虞潭秋的经历。
这个小世界里原来的轨迹应该是虞潭秋在林奇的资助下顺利完成了学业,原本林奇是想送虞潭秋去德国继续深造,虞潭秋与林奇一直关系恶劣,他拒绝了林奇的提议,说‘我不想一生欠你的债!’,转头去了虞伯驹曾经跟过的一个大人物手下。
虞潭秋的确也混得很有出息,不过几个月就还清了林奇这么四年下来在他身上的花费,还添了利息。
虞潭秋以为自己总算是还清了欠林奇的债,心想他与他终于是平等的了,他可以在他面前站着,堂堂正正地告诉他,他不是虞伯驹,不要透过他再来怀念另一个人,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自己心里才是真正地爱着他。
虞潭秋没等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码头械斗。
与他父亲几乎一样的命运,可不同的是……那天是虞潭秋的生日,林奇做了身簇新的西服想送给他,听说他去了码头,就提着小皮箱过去找他。
林奇是从背后扑上来的,虞潭秋倒地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淡的香气,裁缝做完了旗袍,会给旗袍喷上香水,二十法郎一瓶的香水,让全城的姑娘都为它疯狂,在虞潭秋闻来,真的是很艳俗,林奇知道他不喜欢,从裁缝铺里回来就先洗澡,他洗完之后,那种人工的香气就变得很淡很淡,与他身上的味道综合在一块,是属于林奇的香气。
那股香气被浓重的血腥味覆盖住了。
母亲走的时候,虞潭秋还小,只是见父亲哭得很伤心,所以恐惧地跟着哭,父亲走的时候,虞潭秋已经大了,至亲离世的哀恸滋味品了个完全。
“潭、潭秋……”林奇嘴里流着浓重的血,面上却是解脱般的笑容,“不要……这么……活……”
剧情一直到林奇下线,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接下去,虞潭秋会大彻大悟,远离是非,按照林奇的心愿赴德国留学,回国后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工程师,做出了伟大的事业。
然而,真正的剧情走向是虞潭秋大彻大悟,既然爱的人都死光了,从此就了无牵挂,一路狂奔地成为江城的巨鳄豪绅,麻木不仁六亲不认。
林奇撑着伞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浑身又湿又冷,脚下是一捧雪白的碎瓷片,人站在里头,也是个破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