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哲没有听姚佳的话,他没有停在走廊里等她。
他乘着电梯下了楼。
在电梯里,透过光面的镜壁,他看到一个面色铁青心绪茫然的自己。
他看着那个自己想,他就应该走的,没错。他如果留下来,等着她,他们之间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就算她是岳旭然的女朋友,他也可以偷偷地喜欢她,这不犯法。
可是她不是个普通女孩,她偏偏是姚秉坤的女儿,是他卧底的竞争对手公司老板的女儿。虽然他没有真的窃取到什么商业机密,只是来偷师学习,没有犯法,可这做法毕竟不够道德。他说得清自己的行为动机吗?
所以他该怎样和现在的她相处?
他的思绪心绪全都乱成一锅粥一团麻。
他想自己也脱掉马甲,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吗?那他三个月以来商业卧底、商业间谍的身份,以及由这身份引申的不够道德的行为,他该怎么向她解释?
不脱马甲,继续和她像以前那样相处?可这样又有什么必要,她终究是别人的女朋友。
这样不痛不快地纠缠下去,有什么意义?
一瞬间,他从镜面中的自己眼中看到一丝决绝。
一丝牵痛了心扉的决绝。
他想不如就这样吧。不如就这样断掉和她之间的牵连,彼此都回归到自己曾经的正确的人生轨迹上去。
电梯门打开,他大步走出去。
快走出大厅时,他听到身后响起高跟鞋踩击大理石地面的脚步声。哒哒哒的,一下急过一下。听得出,来人很着急。
随即空气里响起一声“孟星哲”。那声音清凉脆甜,像可口的山泉,叮叮咚咚,能解人心头上的渴。
可也能引发更大的一顿渴。
孟星哲没有停,他反而更提快步速加大步伐,走出大厦正门。
下台阶的时候,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已经从快走变成小跑了。
她边跑边叫:“孟星哲,你等下!”
他想起她穿着高跟鞋。她再跑得快点也不知道那两根小细跟还撑不撑得住。
怕她摔了,他终于停住脚步。
他站在台阶上,转了转身,看她气喘吁吁跑向自己。
长发飘在她身后,急促的喘息让她脸颊泛着微红。她向他跑过来,像个长发翩飞的小仙女一样向他跑过来。
他心口猛地发痛。
这是别人家的小仙女。
她终于站定在他面前,他们站在同一级台阶上。
她仰头看他,有些嗔有些恼地问:“我不是让你等我一下?”她忽然对他笑,笑容里甚至有那么几分商量和讨好,“我是董事长的女儿,这事是不是太突然了,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其实,也不是故意想骗大家,我爸就是想把我放到基层磨磨我的性子锻炼我……”
他看着她笑靥如花努力和自己解释的样子,使着力气板住自己的表情,告诉她:“其实你不用为我去呛李旺力,我已经决定辞职了。”
她脸上表情愕然起来。
“为什么啊?”她仰头问他。
因为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怎么都痛,不如就趁着现在做个了断吧。
“我本来也没想在坤羽的客服部干多久,既然你升上去了,我也该走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逻辑究竟在哪里。
她看着他,咬咬嘴唇,替他找到一个逻辑:“你是怕其他人说闲话吗?是怕别人说你是靠着董事长女儿上位吗?可你……”
——可你明明不就是这样的人,你不就是想找个顶级白富美,少奋斗二十年吗?你怎么还会怕人家说什么呢。
但姚佳没有把这后半句话讲出来。
她改口:“你别管别人怎么说,你是有真本事的,待在客服部有点屈才了你,这样,技术、营销、产品、研发,你想去哪个部门,我帮你调动!别人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去,谁让我们结拜过!”
“反正,”她冲他笑着说,“你别走,留下就对了!也别在乎我是不是姚秉坤的女儿,就算我是他女儿,我也是你从前认识的姚佳啊!”
他看着她明媚的样子,听着她极尽努力不想让她真实身份拉远他们关系的话,心口发酸发疼。
他故意做出个嗤笑,对她说:“你不在乎?我在乎。”
她笑容渐渐收拢起来,变成歉意:“对不起,我真不是有心隐瞒我的身份……但你真的没有必要因为我的身份决定辞职,你辞职了你怎么过日子呢?你有钱吗?你还欠我钱呢!你住在哪呢?你连房子都没有!你……”
孟星哲心酸地想,她怎么这么单纯善良。
他故意又嗤笑一声,打断她:“你这么关心我干什么?你该不会喜欢我了吧?”
他问得吊儿郎当的,随意的语气可以让任何一个有自尊的姑娘伤心。
他看到她的脸色忽然泛起红潮,马上红潮又从她面颊褪去,留下一片受伤的苍白。那抹红最终蹿到了她眼眶中去。
“孟星哲,你别拿喜欢这种事开玩笑,行吗?”
她说这句话时,大着声,也颤着声。
他想好吧,那我们就斩断从此以后能拿喜欢开玩笑的机会吧。
从此以后,你是你的坤羽千金,我是我的醒北老板。
他笑起来,不羁又邪气地告诉她:“我是为你好,喜欢我的人太多了,你别往里挤,排不到前面的。”
他看到他说完这句话,一颗眼泪从她眼眶里滚出来。
好大一颗,划过她仰起的面颊。
他心都抽痛了,嘴还在不饶她:“别对着我哭,我可不是你男朋友,你哭我也不会哄你。好了,我现在跟你辞个职,以后咱们就,有缘再会吧。”
她看着他,眼神从受伤到生气到发狠。她抬起手,朝着脸颊倔强地飞快一抹。
她又用力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他看着她一级一级地上台阶。那么纤瘦的身体,嵌在深秋泛凉的天气里,每一步都走出荏弱和单薄。每一步都走得他喉头发腥。
他克制自己千万别追上去。
脑子乱得像失了智,不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接下来又该干什么。
直到她走进大厦,他才转身继续下楼梯。
下完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忽然想起她说,她从来不哭,哭也只为一个男人哭。
他心酸又心痛地想,好了,现在他居然有了和岳旭然并列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