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做好了心里建设,可这一通电话接起来之后,姚佳还是被刺激得想要骂人,想要挂机,想要跳楼。
居然还是刚刚那位严姓顾客,他特意让人转机到姚佳这里来,就是为了跟姚佳叫一句号发一顿横:“我告诉你,赶紧给我派人来免费重新安装空调!这是我应得的权利,这和我去消协投诉你们不矛盾,知道吗!”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姚佳握着耳麦线闷得胸口疼。
“妈的!”
实在忍不住,她低头说了句脏话发泄。发泄之后感觉好多了。
还没彻底缓和情绪,她桌面上的电话就又响了起来。
姚佳真心祈祷这通电话的来电者能够礼貌一点、宽容一点。但她的好运气似乎在上午用光了,这又是一通难缠不讲理的电话,顾客来投诉的事情堪称匪夷所思。
来电人是位姓周的女士,根据她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判断,她应该是五六十岁的年纪。她在电话里对姚佳说:“是这样子的,我下楼的时候,被纸箱绊倒了,我现在腿骨折住了院,一天要花好多钱。”
姚佳不知道这和坤羽电器有什么关系,于是耐心询问。
这位女士说:“怎么会没关系呢?绊倒我的纸箱是你们坤羽电器的啊,是你们坤羽电器生产的电视机的纸箱啊!那我的医药费住院费,就该你们赔偿给我啊!”
姚佳心头一凛,担心是不是送货员送货时摆放不当。
于是她问这位女士:“周女士,请问当时纸箱是摆放在哪里的?”
周女士说:“踩扁了堆在单元门口,我出单元的时候直接就绊倒我了。”
听到踩扁两个字,姚佳心里有了个想法:“是小区捡废纸箱的人把纸箱踩扁之后堆放在那里的吗?”
周女士答:“是的。”
姚佳问:“那是不是还有其他纸箱啊?”
周女士说:“对,但你们坤羽电器电视机的纸箱在最上面也最大。”
姚佳耐着心地说:“周女士是这样的,纸箱是由捡废品的人收集在单元门口的,因而才造成了您的腿骨折受伤。所以这么看的话,您受伤这件事跟坤羽电器是没有因果关系的。”
周女士不乐意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不就是想让我去找收废品的人负责吗?但人家收废品的有多困难啊,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你们大公司财大气粗的,替人家承担一点责任不可以吗?!还有你问有没有其他纸箱,我知道你其实想说什么,你就是想说那我也找找其他纸箱的厂家负责去啊 ,可人家都是小厂,怎么跟你们大公司比啊?你们要有大企业的担当和良心吧!”
姚佳服了。这人还挺理直气壮,还觉得自己挺人道挺善良挺为弱者着想。
但这不就是谁弱谁有理、谁强谁活该的情感绑架道德绑架吗?!
姚佳把这辈子的耐心都快用尽了,用来和这位一直苦哈哈进行着道德绑架的周女士周旋。
“你们得对我负责啊!”
“你们大公司不能不管穷老百姓啊!”
“你们不能只知道挣钱、一点人情味都不讲、一点社会责任感都没有啊!”
……
总算在快崩溃的时候周女士不再磨叨了,她一改刚才的弱者姿态,强横地放下狠话:“你们要是再这么没有担当,那我告诉你,我只好去法院告你们了!你们大公司丢不丢得起这个人你们好好想想清楚吧!还有小姑娘,我告诉你做人要善良要有良心,你只不过是这个公司的小客服,大家都是穷苦老百姓,应该设身处地互相体谅你懂不懂?这公司又不是你的,它挣的钱也到不了你的口袋,赔的钱也用不着你出,你犯得上跟我在这推三阻四不让我得到赔偿吗?我告诉你你这叫缺德!叫损人不利己!你这样下去迟早是要生孩子要没屁眼的!……”
等她骂够挂断电话时,姚佳觉得自己简直要疯掉了。
这是什么破工作?他们坐在这里的每个人,不就是个人形垃圾桶?不讲理的人什么脏话无理话都可以往他们身上倒。
林芊是告诉过她,那能怎么办呢?这工作就算脏、让人烦躁,可这样的工作也总得有人做。
可为什么不能让这份工作不脏、有尊严一些呢?
现在这些都是什么破制度?被骂得受着,被问候八辈祖宗得听着,一丁点的争辩都要受罚。
什么时候能允许客服人员对无礼顾客说不?
这岗位培养的哪里是客服,明明是在培养任打任骂的贱人!这是要让他们每个人都得做贱人!
姚佳觉得自己真的要疯掉了。
或者她已经疯掉了。
因为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对着桌面发泄了一大通脏话。
她忽然觉得很累很脱力。
田华生明明告诉过她,这份工作所产生的不好的感觉只是一时的,她早晚会收获到这份共工作所带来的成就感和回报。可她现在一直沉在沮丧、躁郁的情绪里,顾客给她带来的通通是负能量,哪里有什么成就感和回报的影子?
她得靠什么继续坚持下去?
发泄完了,姚佳喘口气,转头看看。
孟星哲正侧身垂眼睨着她。
那眼神看起来有些莫测。
姚佳忍不住呛了句:“看什么看?”呛完她有那么一点后悔。
别人带给她的坏情绪,她又何必再带去给另外的人。
孟星哲撇嘴笑了下:“看你这个痛苦的样子,做不下去就回家算了。”他说着这话时,眼里的东西叫人看不懂。那一刻姚佳觉得他几乎是老谋深算的,一眼望不到底。
回家?那就是她被自然淘汰了?那也就是他没有失业走人的危机了?
她怎么能叫他的如意算盘拨得这么叮当作响。
姚佳深吸一口气:“你回家我都不会回!”
她戴上耳麦,整理自己,重新战斗。
真是得谢谢孟星哲了,谢谢他的嘲讽和刺激,又给了她坚持下去别被淘汰的动力。
******
下午临着快休息时,林芊走过来对姚佳说:“领导找你,你现在跟我过去一下。”
姚佳看到她面色有点凝重,觉得上峰这么突然找自己,应该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姚佳以为自己这个级别的小喽啰,就算是领导找也是李旺力的助理、客服部的主管曹纯找,怎么也轮不到李旺力的亲自垂爱。
可万万没想到,林芊带她经过曹纯办公室的时候并没有停,她带着她一直走到李旺力办公室前才驻足。
敲门前,林芊叮嘱姚佳:“如果你还想在这里继续干下去,那么等下不管李经理跟你说什么,你都要忍着,不要闹情绪,不要摆脸色,记住了吗?”
姚佳点点头。
看来又是一场批评类的暴风骤雨。
没关系,她从小挨家长批评早就挨出了丰厚经验,李旺力这点小风暴跟姚秉坤同志的大海啸相比,都算得上是对她温柔有加了。
姚佳敲敲门,进了办公室。
李旺力正坐在沙发上,对着茶几上的茶台鼓捣着烧水壶浇水沏茶。
看到姚佳进来,他脸色沉了沉,连他过高的发际线都好像一起跟着有了糟心的表情。
他也没叫姚佳坐,只放下茶杯开始低头摆弄手机。
姚佳主动问了声:“李经理,您找我有事?”
李旺力头都没抬,没什么好声气地说:“你先别说话,来,先听一段录音。”
李旺力似乎找到了想要找到的东西,手指头往屏幕上一戳。
手机扬声器里,放出的是姚佳接完顾客电话之后发泄的那些话。
姚佳愣了下。
原来有人把她那些发泄录了音。
并且还举报了。
真是够有心的。
她快速地在脑子里过举报人的可能性。
呼叫中心的办公区很大,能把她这通发泄录得如此清晰的人,一定离她不远。
而离她不远,平时又不太看得上她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郝丽丹、侯雯雯,还有佟雨墨,她们离她也不过就隔了一条过道而已。
哦对了,她周围的人,还有个过道这边她的邻位,孟星哲。
她刚在脑子里划好范围,就听到李旺力又开了腔。
“姚佳啊姚佳,说真的,我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该怎么说呢?唉,这话我要是说在别人身上,我都怕给她带去心灵伤害,但对你,不说这句话,我真的找不到其他更贴切的形容了。”
李旺力语气里满满都是怒其不争:“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怎么脸皮就这么厚呢?一直挨批,一直都不怕,一直也不长教训!我刚刚在放你的录音,可你居然一点害臊或者悔意都没有,居然站在那还走神儿了?”
李旺力直摇头:“我上这么多年班,手下来来去去流动过那么多客服,没有一个像你这么滚刀肉!就你这样的性子,你以后要是能发达,我都把脑袋给你当凳子坐!”
姚佳没说话。她在心里无奈地惨笑。
——我这性子,还不是你伟大的董事长大人给培养出来的。
李旺力才说的那些话还只是批评的开胃小菜,真正的的爆批大餐才刚刚开始。
李旺力用手指敲着茶几桌面,敲得刚倒好的一盅茶都跟着微微跳。
“姚佳啊姚佳,让你别在电话里跟顾客对骂,你就挂了电话之后骂,你这是故意跟我闹情绪故意跟我作对是吗?你在呼叫中心办公区这么做,让其他同事怎么看?你这是带的什么坏头?影响有多不好你知道不知道?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出口讲脏话呢?那脏话,是你一个小姑娘应该说的吗?”李旺力越说那股气越上头,气急了的他直接牵扯出了父母双亲来,“你说你不懂事,你家父母也不懂事吗?你这么难带这么叛逆刺头,他们就不管管你吗?真不知道你家里人是怎么教育你的!”
前面那些话,姚佳听了都没觉得怎么样。从小到大,姚秉坤对她的打击式教育给她带来的挫败感,要比现在多得多的多。他早就给她培养出一身厚厚的抗体,这抗体就叫厚脸皮,滚刀肉,不在乎。李旺力这点伤害力,她基本是可以免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