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维然笑着,依旧是他那种恢复了真实的他的笑。
“所以你元旦就知道我是Jason王了。这么说元旦之后你和陆既明闹掰转而给我机会接近你,都是有心计划好的吧?”
宁檬没有否认苏维然的猜测。她看到苏维然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冷。她的心也越来越冷。
所有真相总是令每个人都发冷。
“那你现在想明白叫王宇那个Jason王和我这个Jason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苏维然挑着眉梢问着,他把不介意在下一秒主动帮她解惑的心情从那条挑高的眉毛上,表露无遗。
宁檬也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学长,不如我说说看,你听听看,看我说得对吗。”
宁檬告诉苏维然,一天内知道有个叫王宇的Jason王、又知道苏维然才是那天在包间里的Jason王,她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她有点吃不透苏维然和王宇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苏维然和何岳峦是有很深度的合作的,深到踩过法律边界的那种。
而何岳峦和叫王宇的Jason王也有同样性质的合作,他们的合作涉及到了海外洗钱的事项。
而叫苏维然的Jason王,和叫王宇的Jason王,两个人之间是怎么也不会有可以一起做犯法买卖赚钱的交情——毕竟对于苏维然来说,王宇之于他有着深刻地夺爱之恨。所以按说苏维然该是憎恶王宇的,他是不会允许与他深度合作的伙伴和王宇结成同盟的。可王宇偏偏又和何岳峦有着深度合作,且看得出他们彼此间的合作还很愉快,因为王宇是特意从国外跑来和何岳峦见面的,而何岳峦对王宇也非常的周到客气。
到此,宁檬想不通了。
但除了想不通三人关系这一点之外,她能确定的是,有很多事都参与其中的这个关键性人物“Jason王”,他不姓王,他姓苏。
于是她和陆既明在元旦之后做了场闹掰的戏,用来麻痹那个姓苏的Jason王。
她想只有这样,才能突破瓦解那个灰暗团伙。
在假装和陆既明闹掰之后,她特意出国了一趟,以散心的名义。
但她其实不是去散心,她是带着特定目的去了趟美帝。
她专程去见了学姐,去找她了解一下,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都叫Jason王的事情。她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学姐家里后,在还没来得及开诚布公地交谈前,有一天她看到学姐收到一个快递,收件人不是她也不是王宇,是“文力”。
但学姐说,那确实是她的邮件没错。至于为什么收件人写“文力”么,这其实是一种恶作剧衍生出来的习惯。
学姐对她说:宁檬你还记得吗,文力是大学时我们那一级的辅导员。那会他老管东管西的,我们那级的同学都讨厌他,于是但凡做点不好的坏事杂事都用他的名字。比如我们在大街上被拦住做问卷调查时,最后留的名字全都是文力。再比如有男同学在网上买情趣用品寄到学校宿舍,不好意思写真名就写文力收。又比如我们那级有个男同学搞大了女友的肚子,带着女友去医院做手术时填女友病例就填的“文力”。我也是这个恶作剧的实行者之一,我从大学开始但凡收发快递都在用文力这个名字,这样倒是免于泄露我自己的真实信息了。可怜的文力,替人默默扛了那么多他不知道的雷,哈。
宁檬听完学姐这段话后,一下子就明白苏维然为什么要用“Jason王”这个代号了。
王宇就是真正的Jason王没错。而苏维然叫自己是Jason王,其实是沿用了上学时大家恶作剧文力的心理——他被Jason王横刀夺爱,他厌恶憎恨Jason王,于是他在做坏事的时候,就叫自己是Jason王。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报复,也是一种潜意识中的逃避——仿佛做了这件坏事的人,真的是Jason王,而不是他苏维然。
宁檬淡淡笑着,笑得满心都是淡淡的忧伤。她问苏维然:“学长,我说完了,你也听完了。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苏维然的笑容在脸上抖动了一下。他想坚持把那副笑容维持住高深,维持住位高者淡定冷漠的高深。但他失败了。
他收起了笑容,诚实地回答宁檬:是的,我冒用Jason王这个名字的动机,你说得没错。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可笑的?
宁檬慢慢摇一摇头。她只觉得他可怜。
苏维然沉默了半晌,整理自己的情绪。被人直面戳破行事动机,无异于心防堡垒被人攻破。
好半晌,他才再开口。他再开口时,竟似乎有点要破罐子破摔了一样,主动问宁檬:“想知道为什么王宇和何岳峦会有合作吗?我可以告诉你。”
宁檬摇摇头。她已经知道了。
宁檬临回国的前两天,和学姐很深入地交谈了一番。她套出了学姐很多话。
从那番交谈里,她拼齐了她想要的信息碎片——王宇、何岳峦、苏维然三个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
王宇虽然移民了,但王宇的父亲仍然在国内,是家大企业的老板,企业有国资成分。王宇父亲手里有几个亿的资金,来路不正,需要洗白。这就需要国内有人能够做他们王氏父子的白手套,帮他们把黑钱洗白。
王宇是个纨绔公子哥,玩乐拿手,正事不堪,他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人脉资源。反而是学姐当年的同窗们都已经在金融圈有所成就。王宇于是让学姐问问她那些同学们,有没有门路。学姐问到了苏维然那里,以“她的朋友让她帮忙问”的名义。
苏维然何其敏锐,第一时间就察觉了学姐所说的“她的朋友”不过就是王宇。时过境迁,即便苏维然已经放下了对学姐的感情,但他放不下曾经被王宇伤害过的男性尊严。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什么比夺妻之恨更耻辱?——那时学姐之于他来说,和妻子没什么分别。
听到学姐的询问,苏维然抓住了机会,一个可以让自己解气开心的机会。他把何岳峦介绍给了学姐。他事先知会了何岳峦,自己之前为什么用王宇的名号做了那么多事——因为他恶心这个人,且顶着他的名字做事,以后就算有什么事要调查,人家第一时间也会去查王宇,而不是他苏维然。
此外他还会告诉何岳峦,王宇人傻钱多,何岳峦大可以通过这次洗钱行动黑他和他父亲一大笔钱,反正他们那些钱的来路细纠察起来,一定涉及到国有资产流失,这罪名可就大了。所以王家父子只能吃个哑巴亏。而苏维然自己,不会从中分太多羹,他按照以往那样收个中间人的费用就好。这样何岳峦赚钱开心,他解气开心,两个人皆大欢喜。
于是这桩买卖,就这么达成了。
宁檬后来想苏维然没有从中和何岳峦一起分一杯羹,或许心里是有着更深层的谋划的——万一哪天他想弄死王宇,就把洗钱这件事捅出去,到时落水的是王宇和何岳峦,而他这个以现金方式收取中间费的,倒是没落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宁檬有时觉得,其实苏维然比何岳峦更可怕。他的心机,强于何岳峦十倍都不止。他一直在借刀杀人,又坐收渔人之利。
弄清来龙去脉后,宁檬就回国了。她本来是想问问学姐能不能帮她拿到何岳峦在境外洗钱的证据。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天真的念头。学姐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正室的地位,她怎么可能会把何岳峦洗钱的证据提供出来,那样做就相当于她一并把王宇也给供出来了。学姐能从一群女人中杀出重围,实属不易,她不屑却也可怜着这样为男人而活的学姐。她没有用残酷的事实去惊醒学姐。
她决定还是回国从其他方面入手吧。
苏维然验证了宁檬的所有推测都是对的。
然后他又笑了,他这次的笑容有点忧伤:“于是你回国之后,就开始接近我,想从我身上打开突破口,对吗?而我因为全心全意地喜欢你,并没有怀疑这些。”他顿了顿,忧伤从笑容中跑进声音里,“宁檬,你带着目的接近我,有没有对我觉得抱歉过?”
宁檬被他的忧伤感染,带着些许伤怀,说:“当然,我一度非常抱歉和犹豫。但学长,你还记得我回国后咱们一起吃饭那一次吗?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
那时苏维然反问她,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
她说:有的。她后悔当初没有坚定她的怀疑——何岳峦他确实劈腿了。假如她那时够坚定,或者能再深入地去找到知情人佐证一下,尤琪现在就还会是条鲜活的生命。
而当她说完这些,苏维然给她的回应是:别难过了,生死有命,离开这个世界是尤琪自己的选择。
他觉得尤琪的自杀是生死有命,他一点都不觉得那其实是何岳峦造的孽。而他早就知道何岳峦在造孽,他却没有告诉她知道。
宁檬告诉苏维然:“你当时的回答,让我心头最后那一点柔软和犹豫,也化为乌有了。”
苏维然笑起来,笑容从忧伤变得惨淡。
“原来那个问题,你是在试探我。”
宁檬慢慢点点头:“学长,你做了很多也许你自己并不认为是错的错事,而其中最让我无法接受和原谅的一件,就是你明知道何岳峦是什么样的人,明知道他养了炮友和小三,可你却一点提示都不给我。记得尤琪生日那天吗?她邀请我们一起吃饭,但你说,你就不去了吧,你和尤琪那位男朋友不熟,就公事上见过那么一两次,坐下一起吃饭会不舒服。
“其实你和何岳峦并没有你说得那么不熟,相反你们太熟了,熟到可能会从某个细节泄露出你们正在一起谋划着什么事情,所以你欲盖弥彰地强调你和何岳峦不熟,你不想参加那顿生日晚宴。
“你其实早就知道何岳峦出轨了。也正是因此在何岳峦和尤琪分手时,你才会冷静地连续两次说到好聚好散挺好的。
“你从头到尾知道何岳峦出轨、知道他到底出轨着谁,知道他出轨那人甚至已经怀了孩子。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哪怕一丁点的提示都没给过我,就那么让何岳峦杀过来,杀得尤琪措手不及。
“学长,在这件事上,我对你真的很怨恨。”
苏维然听着宁檬的控诉,没有反驳。他全认下了。他抬手抹了把脸。他的手有点发抖。
宁檬看着他的手,目光里起了一丝丝警惕。苏维然看到了。他举起自己的手,看着它发抖,笑得自嘲极了:“它让你害怕了,是不是?别怕,我说过再也不会伤害你,你可能不信我做得到,但我自己会努力。”
宁檬心里一下难过起来。他做了很多坏事,他伤害了很多人,他走错了人生的方向。可他对她终究是真情意。
苏维然放下手,嘴角还是那股自嘲的笑。
“说说看,在你眼里,我还做了哪些我自己可能不觉得是错的错事。”
宁檬沉默半晌,说:“钦和股价后期的拉升,真正的操盘者,应该是你吧,学长。”
在双勋大举依靠资管计划在二级市场收购钦和的股票时,宁檬问过苏维然,万一股价跌了,双勋那些资管计划不就要爆仓了,双勋干嘛要冒这么大的险。
苏维然却告诉她:“双勋那位老板能制造出今天这种局面,就说明他绝对不是一般人,他很可能在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情况也准备好了后招。比如当钦合的股价下跌了,他们会找事先联系好的机构做高股价。把股价做高了,他们这些资管计划就能免于爆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