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离开雍京时, 赵慎正在宫中接见季少龄。
案前点着一炉安神香,药香袅袅,赵慎久久不说话,季少龄道:“陛下似有忧虑?”
赵慎道:“我在想谢珩的事。”
季少龄道:“陛下是担心, 谢珩不愿听调离开雍京?”
赵慎摇头, “他会离开的, 当年南梁陆眺以识鉴闻名于世,他评价谢珩, 说他有圣人相,他的心中有大爱, 他是心甘情愿离开的。”
“那陛下是担心二殿下万一知道此事,会阻拦他离开?”
赵慎仍是摇头, “谢珩会说服他,阿衡与谢珩是一模一样的人,即便一时想不通, 但最终他也会想明白的。”
赵慎看得太清楚,正是因为这两人都是相同的人,所以他们才能接受分离的命运, 更不会怨怼旁人。他阻止谢珩与李稚当面告别, 不是帝王的冷酷,恰恰相反是帝王的仁慈,多情自古伤离别,倒不如默然分开,往后天长日久,两个人都有足够的时间去想清楚。
赵慎道:“他们做出的选择总是对的, 我只是不知道, 自己做的对不对。”
季少龄道:“陛下应当减少思虑, 多保重身体。”
赵慎道:“是我拖累了他,本来倒也不用如此着急的。”
季少龄道:“既然陛下属意二殿下继承大统,他心中自然也明白,帝王之路本就荆棘丛生,放弃多少,方能成就多少。”
良久,赵慎点了下头。
孙澔被萧皓叫来国公府,路上在听说李稚的病症时,他有点诧异,直言不讳道:“这么年轻就吐血,怕不是什么好征兆。”
孙澔为李稚诊脉,仔细号了很久,神情逐渐发生变化,他摆手让闲杂人等先退下,欲言又止地望着李稚,“殿下,您这是第一次吐血吗?”
李稚表情木然,仿佛对一切都毫不在意,也没回答孙澔的问题。
萧皓替他回答道:“应该是!但也不好确定!”
孙澔自恃医术高超,一向是爆竹脾气,连新皇都得听他的医嘱,若换做平时,病人如此不配合,他早就起身拂袖了,可这会儿他却温和至极,耐心地问道:“殿下可还记得,自己从前有没有受过什么伤?平日中有无胸闷气短、心脏锐痛的迹象?”
恰好夏伯阳也在场,当时萧皓莫名其妙把李稚叫走,他觉得奇怪,便也来到国公府看看,正好听说李稚吐了血,忙跟着孙澔一起进入房间,一听这话他忽然想起件事,“当初青州之战,殿下确实坠马受过重伤,当时便胸口疼痛不止,站都站不起来。”
孙澔仔细地询问夏伯阳当时的具体情景,又重新检查一遍李稚的旧伤,他看了眼丧魂落魄的李稚,又看向一脸焦急的萧皓,没有说话。
萧皓急切道:“有话你直说就好!要开什么方子我立即去取药!”
“方子自然是要开的,病也要治,”孙澔终于道:“只是沉疴旧疾,病入心脉,怕是已经有损寿数了。”
李稚闻声眼神终于动了下,抬起头望向孙澔。
萧皓愣住了,“你说什么?二殿下向来都身体康健,你再看看!”夏伯阳也紧跟着追问。
孙澔一生偏爱疑难杂症,寻常病症少活个几年他都不当大病看,当他说出有损寿数这句话,显然不是少活几年这么简单。
孙澔道:“殿下自己这两年也感到身体时有我上述所说的症状吧?”说实话他挺佩服李稚的,心衰之症,对病人的身心会造成漫长而剧烈的折磨,但李稚一点也没表现出来,连他一个大夫,长年累月与李稚相处,都没瞧出来他有任何不适。
孙澔能理解李稚为何掩饰,这病症一开始很像是过度劳累后的心力交瘁,李稚应该只当是旧伤未愈,忍一忍便过去了,那时正是战争时期,他也不想节外生枝。新朝建立后,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一大堆国事全指望着他一个人,赵慎本就身体不好,他更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态。
孙澔道:“殿下,您也应该给自己一些喘息的时间啊,心衰之症,从发病起本就是个漫长的过程,已经走到呕血这一步,便治不住了啊。”
李稚道:“你直说。”
孙澔道:“我见过患有此病症的人,均是旧伤未愈,积劳成疾,没有一个活过而立之年的。”
萧皓瞬间变了脸色,“孙澔!你再帮殿下看看!你总有办法的!”
孙澔闻声看了眼萧皓,人人都当他是神仙入世,真能枯木逢春起死回生呢?
“萧皓。”李稚喊住他,“封锁住消息,一点风声都别传出去,违者处死。”
“殿下!”萧皓回头看去,“您感觉如何?”
“别传到宫中。”李稚闭上眼,“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
萧皓还想说话,却被夏伯阳所阻止。夏伯阳拉过孙澔出门去,像是要仔细与他商议什么。
等众人全都离开后,李稚这才伸手慢慢从怀中取出那枚同心佩,他看了很久,拢在掌心握住,抬手用力抵着额头,心痛得几乎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