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夏云姒与叶凌霜密谈了什么。当日傍晚,叶凌霜上折请旨,道自己因五皇子身亡之事久久无法释怀,欲往庙中带发修行,为孩子在天之灵祈福、为大肃祝祷。
贺玄时早已对这号人可有可无,自是准了。只是听闻夏云姒去见过她,晚上来见她时不免好奇:“你怎的去见她了?她又如何突然说起要去修行?”
彼时夏云姒怀里正抱着安睡的六皇子,半挽的秀发垂在两颊边,掩住眼底原有的媚色,瞧来贤淑无限。
听到他的话,她轻轻一叹:“臣妾原不喜欢她,如今自己有了孩子,日日挂在心上,倒忽然懂了五皇子身故于她而言该是多苦,往日的那些不喜便也放下了……将心比心吧,臣妾便去劝了劝她,告诉她生老病死总是有的,生者要继续好好活着才是。孩子若在天有灵,必也会求漫天神佛佑母亲平安喜乐,她日日这样郁郁消沉,岂不是反让孩子难过。”
“也不知是不是‘漫天神佛’这话触到了她,她便突然与臣妾提起,说想去庙中修行。”夏云姒怅然轻叹,“臣妾想了想,觉得她既这般痛苦,修行倒也不失为一条路,便也与她说了说天家寺院的事,却没想到她去意竟这般坚定,这就去请了旨。”
说罢,她抬眸看他,眸中满是哀愁与怜悯地询问:“皇上可打算许她去么?”
皇帝听罢也喟了一声:“朕已准了,她要去就去吧。失子之痛,朕也难过,她这做生母的想要尽一尽心也情有可原。”
“是。”夏云姒点一点头,“臣妾亦为五皇子抄了些经文,原想自己到五皇子灵前烧了,若她要去修行,倒正好一并带去。”
“你有心了。”皇帝颔首,“这些事交待樊应德一应安排,你刚出月子,不要太累。”
她温柔地抿笑应是,自此再没与他提过此事半个字。
五日之后,叶氏就离了宫,往寺院去。
大肃的皇家寺院称天如院,主寺设在京中,平日也许民间百姓前往叩拜,香火很旺。逢年节皇亲国戚要去叩拜,天如院便不再开,清净上三五日,仅供贵人们前去祝祷。
旧行宫改建而成的分寺则设在京郊山中,与避暑行宫相距不过半日车程。此处虽不似京中主寺香火旺,却更适宜居住,加上寺中又都是女尼,见不到主寺中满处皆有的和尚,妃嫔命妇若要修行便多是来此。
叶贵姬是宫中主位,又是以为国、为皇子祈福的理由前来,寺中早早收拾出了一处风景雅致的院落供她一人独住。
与她同来的,有一个宫女、四个嬷嬷。
宫女便是橙花,自她进宫起便在她身边掌事的。四个嬷嬷则都已年过半百,早先与宫里提过,说自己年事已高,若有机会想出宫养老。
窈妃就将她们指了过来,这样山清水秀之地恰是养老的好去处,照顾一个出来修行的嫔妃差事也不会太累。
只是,嬷嬷们在开始“养老”之前,实则还有一桩窈妃吩咐下来的差事要办。
堂屋里,叶凌霜坐在八仙桌边,一语不发地看着橙花在卧房里忙着给她收拾被褥,心里一声轻叹。
可笑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有几分心计的。
从进宫之初,她就知自己要打点好身边的宫人,她以为自己做到了。
她知道她要让皇帝对她念念不忘,她也以为自己做到了。
她亦清楚自己需要一个皇子让她地位稳固、让她家中飞黄腾达……
每一样,她都以为自己做到了。
到头来,每一样都没办好。
若不是窈妃,她大约现在还蒙在鼓里,不知橙花早已成了旁人的人。
又或许,橙花一开始就是旁人的人。
她凭着远胜另外四位的美貌进宫,宫中有权势的妃嫔想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再正常不过。
她甚至从未想过这一点。
她自诩聪明地过了这么久,直至窈妃与她长叹,她才在惊诧中一分分恍悟,她的心思连人家的万一都比不过。
论娘家靠山论人脉,窈妃更懒得多看她一眼。
收拾好床铺,橙花从屋里出来了,一如既往笑吟吟的,朝她一福:“都收拾妥当了,娘娘可想四处走走?这天如寺的分寺景致可好得很呢。”
叶凌霜摇一摇头:“改日吧,我今天有些累了。”
橙花便又道:“那奴婢侍奉娘娘歇息。”
叶凌霜却提起:“嬷嬷们方才说山后那座佛殿最灵,你先代我去一趟吧,将各宫嫔妃为咱们五皇子抄的经拿去烧了,助他早登极乐。”
这样的话,橙花自不会拒绝,当即颔首:“诺,那奴婢这就去。”
说着她就折回屋中,不多时,取了一方匣子出来。
叶凌霜在宫中实在不招人待见,“各宫嫔妃”抄的经加起来也不过就这么一匣子,其中许多更不过只是意思意思,抄上一份百余字的《般若波罗蜜》就了了。
橙花捧着匣子出门,即有两位嬷嬷迎上来,慈眉善目得如同殿中供奉的菩萨,对她笑说:“姑娘是去烧经吧?我们带姑娘去。”
橙花原也不认路,她们若不来问,她也是要去央她们的,自忙是一福:“辛苦嬷嬷了。”
一行三人就这么出了院门,不多时又出了天如寺的大门,直往后山绕。
走了一段,皇家寺院的恢宏与香火气渐渐散尽,山中的苍凉凸显出来。又已是冬日,有那么一瞬,橙花恍惚里有些发怵,转而却又寻不到踪迹了。
这山很大,足足行了约莫三刻才绕至山后。橙花举目眺望,却寻不到佛殿的踪影。
但两位嬷嬷仍轻车熟路地走着,她便也没多问,只跟着她们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