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姒差人将酒送去家中,却是足足等了月余都没能等到下文。
“看来,家里也是查不出什么来了。”她与庄妃道。
庄妃喟叹:“叶氏性子浅薄,东西倒真是好东西。本宫近来在想,皇上那阵子那般宠她,怕是也着了这上面的道。”
“臣妾也这样想过。”夏云姒颔一颔首。
皇帝对叶氏,当真是不喜欢就彻底不喜欢了。如今提起叶氏,神情中常是厌恶更多些。
这其中帝王薄情固然是个原因,却又不止因此——他原也是不喜这样的性子浅薄之人的,不宠叶氏,倒更合他一贯的偏好。
夏云姒想着这事,晚上他再来时,又碰上宫人来回话,道叶贵姬身子不适。
他烦不胜烦:“身子不适就传太医。”
这个借口,他实在是听得太多了。
夏云姒倚在床上笑听着,索性将话戳破:“贵姬这是想见皇上呢。”
但也只说及此而已,并不说半句劝他去见的话。
“朕知道。”他叹气,坐到床边,“朕前两日与顺妃一道去看过她,她虽不像从前那样性子浅薄了,却也并无多少长进,没有一宫主位的样子。”
他说着蹙眉,眉宇间显有深深的费解,不知自己那阵子怎的就总念着她。
继而回过头,他看看她,一哂:“不提她了,你今日如何?莺时晌午时去紫宸殿回话,可说你不好好吃饭了。”
夏云姒微瞪他一眼:“皇上就不能放松一些,让臣妾也松快一点儿?”
她已快足月了,大约这阵子便要生。他对此愈发紧张,下旨要她身边的宫人每日去紫宸殿回话两次,以便他随时知道她过得如何。
对此,她当然也乐得他们照他的吩咐去办。至于埋怨,私下里拿来打情骂俏也就罢了。
他噙笑与她十指相扣:“别怨朕,要怨怨宁沅去。是他日日念着要个六弟,朕只是帮他办事。”
“还推给宁沅!”她柔荑在他肩头一捶,嗔怒之色愈发明显,“那天宁沅听小禄子说要去紫宸殿回话,背地里都笑呢!”
贺玄时眉心一跳:“这小子长大了。”
说着屈指数算,不禁露出慨叹:“最多再过三四年,大选时便要为他留意姑娘了。”
夏云姒亦有些唏嘘:“日子过得真快。”
来年宁沅就已十一岁,这般算来,姐姐也已离世十年了。
她在天之灵若看到宁沅这样长大,必会欣慰。
可让她不甘的人和事,也还没料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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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延芳殿中灯火通明。
夏云姒是在临近子时胎动的,彼时她自己尚在梦中,觉出腹痛不止却醒不过来。倒是贺玄时偶然行了,下意识地伸手想揽住她,却听得一声低低的嘶声。
他不由深思清明,抬眸定睛,便见她睡容不安,黛眉紧紧锁着,薄唇呓语不断。
“来人!”他忙扬音一唤,这一唤,倒将她也猛地惊醒过来。
睁眼的瞬间,她便是一声深吸。
好疼……
不同寻常的痛感令她呼吸急促起来,目光紧盯着床帐,每一毫厘的神经都在紧绷。
他在旁哄着她:“阿姒,别怕。”
她又一度的深吸气,脑中觉得恍惚:“要生了……”
“朕知道。”他说着攥住她的手,“朕陪着你。”
这句话令她呼吸一滞。
产房血气重,就是民间富贵些的人家生产时,产婆也会劝丈夫不要进去,宫中更是如此。
这几年嫔妃接二连三地生下孩子,没有哪个是在他的陪伴下生的,大部分生时倒是碰上他为朝事忙得脱不开身,孩子降生时也未能第一刻去看,只先下一道旨晋母亲的位份。
上一个让他这样的紧张的人,还是她的姐姐。姐姐生宁沅时他一直固执地伴在身侧,太医与产婆苦劝都无果。
夏云姒在愈发明晰的疼痛中盯着他,疼痛绞得她思绪混乱,油然而生一股复杂之感。
如果没有那么多事、如果她与他相处到这一步只是因为简简单单的两厢情愿,或许一切都该很美好。
美好得就像表面看上去那样。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夏云姒都疼得再无心慨叹其他。
明明是来自于腹中的痛,却堪堪牵扯得她连头都疼、四肢百骸都疼。疼成这样,却又不能大叫,那些力气还是留下来生孩子为好。
她疼得感觉要魂飞魄散,周遭的声音都变得不太真切。她的一切思绪都聚在产婆的话上,听着她们要求她如何喘气、如何使劲,其余的万般声响落入耳中,她都要过上半晌才能反应过来。
燕时:“姐姐,各宫嫔妃都在外候着了。”
莺时:“你在这儿盯着,我代娘娘去招待一二。”
樊应德:“皇上,一会儿早朝……”
皇帝:“今日免朝了。”
字字句句她都听得清楚,却无力分神应上半句。
窗外的夜色一分分被驱散,阳光穿过初冬厚重晨雾循循铺遍大地。她在疼痛中饱受煎熬,仿佛熬过了千年之久,又仿佛只一眨眼就已到了现在。
一声啼哭终于传来,夏云姒在那一刹那间,浑身脱尽力气。
闭上眼睛长声缓气,她听到产婆喜气洋溢地禀话:“恭喜皇上,母子平安,六殿下康健着呢。”
“六殿下”。
夏云姒盖在被中的手紧紧攥住了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