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学堂的温老先生就要考你了,你紧张吗?”
温老先生是东巷学堂的主人,日前辞了打小孩的柳希文,现今学堂正缺先生,戚寸心和谢缈说好,让他明天去试试。
“还好。”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朦胧的睡意,有点软乎乎的。
“缈缈,”
但她还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侧过身体,黑暗里她什么也看不到,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枕头,“你是什么时候到北魏来的?”
“十一岁。”
他简短地答。
“那你还想回南黎吗?”她好奇地问。
可他却不说想或不想,只是告诉她,“我要回去。”
他要回去,
要让一些人不高兴,要让一些人肮脏龌龊的心思落空,要去看那每一双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睛。
然后,挖了他们的眼睛。
浓浓夜色里,他唇角微弯,悄无声息。
戚寸心毫无所觉,兴冲冲地问他,“那你也会带我回南黎吗?”
少年的呼吸声清浅,她听了会儿,以为他睡着了,她才默默地转身,却听身后传来他好轻好轻的一声:
她一下又转回去,“那我们说好了。”
这夜,戚寸心满心欢喜地闭上眼睛,好像一开始出走的睡意又回来了,她不知不觉,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里是茫茫长河,河畔生长着蓊郁的水菖蒲,她成了好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自己,在河面的一叶小舟上,被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
母亲哭得厉害,她也跟着母亲一起哭,木桨击打着河水,她在那样泠泠的水声中仿佛看见岸上有一个人在朝她招手。
那是父亲。
浑身是血的父亲,乱发遮了他的脸,他的身形是半透明的,像个无依的游魂,他的声音却响彻她整个梦境:“寸心,回来。”
天光既破,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
谢缈坐在榻上,在青灰暗淡的晨光里垂眼细看身边那个似乎困在了什么梦境里,哭得满脸是泪的姑娘。
她最初哭得很小声,但眼泪汹涌得很,没一会儿就湿了满枕,他颇有兴致地打量了她片刻,见她越哭越有雷雨更盛之势,他忽然伸出手指捏住了她的脸蛋。
哭声戛然而止,戚寸心睫毛抖了两下,懵懂地从梦里醒来,睁眼却被盈了满眶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只能勉强看清面前的少年离她很近。
“为什么哭?”
他松了她的脸蛋,用她的衣袖替她擦了一下眼泪。
她愣愣地望着他,过了会儿才吸吸鼻子,说,“我梦到我爹了。”
“但你是不是揪我脸了?”她反应过来。
而谢缈闻声,那双眸子里便适时流露出几分歉然,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我是见你哭得厉害,想让你醒来。”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她揉了揉脸。
“叫过了。”他一双眼瞳清澈得隐约映出她的影子。
“……是吗?”
戚寸心与他对视一瞬,她随即坐起身来,皱着眉怀疑自己,“难道是我睡得太沉了?”
当然眼下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她匆匆起来将柜子里一件崭新的衣裳取出来递给谢缈,但她洗漱完毕后,转头却见他用手指勾起那件衣裳打量着,却迟迟没穿。
“你怎么不穿啊?”
戚寸心走过去。
“蛮夷外族的衣裳,我不会。”
他望着她,满眼迷茫。
“不会?可你不是十一岁就来魏国了吗?”戚寸心惊诧地瞪大眼睛,“你在魏国的这些年,也穿的是南黎的衣裳吗?”
在魏国,除了官员的官服和常服有些借鉴了南黎的衣衫制式之外,平民百姓是一律要摒弃南黎的衣裳样式的,现今的魏国的百姓,穿的都是魏国皇族还未入中原前,在边关塞外的衣衫制式。
少年敛眸,“谁又会在乎被关着的人穿的是南黎还是北魏的衣裳。”
被关着的人?
戚寸心张了张嘴,但她望了他一眼,还是忍下了好奇心,只是抿了一下嘴唇,“那,我帮你吧。”
他却有些看不懂她,“你不问?”
“为什么要问?”
她一边将那件衣裳拿过来,一边道,“我没经历过你受的苦,我问你,也只是听了一个关于你的故事,但是你自己回想起来,就会再疼一次。”
“就像你不问我爹的事一样,我也不问你。”
她抬头,朝他笑。
谢缈眼睫微动,他或是怎样都没料到,她竟会这样答,于是他怔怔地看着她,看她鼻梁上那颗殷红的小痣,红得有点惹眼。
“伸手,缈缈。”
戚寸心展开衣裳,准备要替他穿衣。
少年站在她面前,乖乖地伸直双臂。
戚寸心才要替他穿上外衫,却见他雪白的里衣系带似乎是松了,她便伸手先替他绑衣带。
手指不小心隔着薄薄的衣料碰到了他的腰腹。
她一瞬抬头,一双杏眼圆圆的,望着他,真诚道歉:“对不起。”
少年对上她的眼睛:“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