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绍褚又揉了揉太阳穴。
“连着两天熬夜开会,我没这么多精力跟你耗。”
陆时视线转向车窗外,“那就别耗了,相安无事不好?”
车停在瑞茂酒店大门前。
一身黑色西服的经理正带人等候。
见陆绍褚和陆时下车,经理连忙迎上去,表情与态度都拿捏得很妥贴,“陆总,陆少,已经按照要求,将包厢准备好了。”
陆绍褚不愿在外人面前露了家丑,理了理西服,“辛苦,你带路。”说完,又看了一眼陆时,见陆时跟上了,没掉头就走,心里还有点安慰——好歹愿意给他一点面子。
包厢的雕花大门关上。
光线很好,墙上挂着的大幅油画栩栩,厚软的地毯将所有的脚步声吸纳干净。
等陆时放下书包,坐到自己对面,陆绍褚理了理袖口,“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在外面这么久,没好好吃饭吧?瘦了。”
陆时抬眼看他,“就不要打温情牌了,你想说什么。”
“磕”的一声,茶杯被放下。陆绍褚开口,“你爷爷的寿宴,你必须回来。唯一的孙子不在,让外人见了,像什么话?”
他又缓下声音,“我知道,你生气我们骗了你十几年。但你摸着良心想想,谁不知道,你妈妈——”
见陆时神色一冷,陆绍褚改口,“薇云从小待你就好,照顾得精精细细,是真的把你当亲儿子养。就算没有血缘,但这十几年,养你到这么大,再怎么也有感情了。”
陆时不置可否,“是吗。”
陆绍褚曾经自豪于,陆时小小年纪就心志坚定,极为聪明,是继承人的绝佳人选。
现在,他终于感觉到儿子太倔是个什么感受了。
“陆时,我们讲道理。我,作为你的父亲,能理解你突然得知,喊了十几年的妈妈不是亲生的,由此受到的刺激,以及短时间内无法平静的心情,我都尽量在理解。
所以你说你要离开家,不见薇云,甚至不见我,一个人跑到青川路来住着,我也理解、赞同。但所有的事情,都该有个限度是不是?”
他摆出宽和的表情,“叛逆完了,心情平复了,也该回家了。你爷爷很想你,三天两头说起你。薇云也是,前几天还在叨念,说降温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冒生病。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们都很不放心。”
陆时没答,转而看向陆绍褚提着的一个纸袋,“里面是什么?”
“给你妈——给薇云买的礼物。”
陆绍褚笑道,“要不要看看?你从小就最知道薇云的喜好,没出过错。你帮爸爸鉴定鉴定,这礼物买的对不对?”
“嗯。”
听陆时答应,陆绍褚心道,果然,只是拧不过弯儿,母子感情还是在的。
他将礼盒递了过去。
陆时打开,见里面是一套水头极好的翡翠首饰。
“项链形状不对,其余的她会很喜欢。”
“你向来最懂她的喜好,爸爸这就放心了。”
陆绍褚有意缓和两人的关系,提起,“你以前送给薇云的那条钻石项链,她经常戴。参加那些茶话会、沙龙的时候,逢人便说,这是你送给她的礼物,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的懂事孝顺。”
陆时垂着眼睫,让人分辨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嗯,戴着就好。”
空气憋闷,陆时起身,“我去外面透透气,很快回来。”
直到离开陆绍褚的视线,陆时神情才控制不住一般,彻底冷下来。他眸色深沉,仿佛黑夜笼罩的冰原。
心里牢牢压制的一股躁郁不断往上窜,仿佛黑火一般烧灼着理智。
陆时握紧拳头,直至指甲嵌进肉里,带起一阵刺痛,才稍稍让他冷静了半分。
瑞茂酒店是五星级高端连锁酒店,属陆氏旗下。S市的这家,建有一个空中回廊,能俯瞰城市。
陆时走了过去。
空中回廊很大,种植有各色花树,辟出的走道曲折,有移步换景的效果。
高楼旋起的风吹过来,四里安静。
陆时站了一会儿,直到冷风将他全身吹得透凉,确定神情和状态不会出错,他才转身,准备回包厢。
有声音从旁边的植物丛后面传过来。
嗓音有几分耳熟。
“药搞到了吗?……效果最好那种,价钱不是问题,东西必须不能出差错……确定吧,扔杯子里不会被尝出味道,十分钟起效,中间这三四个小时,不会有任何意识对吗?”
说话的人笑了两声,“时间不要那么长的,三个小时足够尝尝味儿了,时间再长,会惹人怀疑……”
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这个声音也笑道,“身娇肉贵的小少爷,年纪又小,滋味肯定好,可麻烦也多,尝一次,了了我心愿,神不知鬼不觉,可不能贪心把自己赔进去了……行,不说了,我中途出来,不能耽搁太久,还要回去应酬。”
陆时盯着藤蔓上的一粒尖刺。
另一边的贺致远并不知道旁边有人。
他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出一个号码,打过去。
“阿浩,在忙?”
“……哥想找你帮个忙,你看这两天,能不能把楚喻约出来?……我知道他不待见我,可能是一直对我有误会……”
“哥少有事情拜托你,你就再帮哥哥这一次,约出来了,我尽力跟他说说清楚,要是能让楚喻对我改观,不也是好事?
“……嗯,地点我定,时间——”
就在这时,肩膀突然一阵剧痛,麻痛感顺着神经传至指尖,电击一样,贺致远五指脱力,松开,手机“啪”的一声砸到了地面上。
紧接着,手腕脚踝被人利落地卸开关节,膝盖被重重踩踏,剧烈的疼痛,令他嘶叫出声,眼前一阵发黑。
贺致远还没缓过劲儿来,就猛然被人掐住脖子,近乎拖拽着往前走。
大脑迅速缺氧,眼前开始模糊,太阳穴血管鼓胀,像是要爆炸一般!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人抵在了空中回廊的边沿。
身后是大半个人高的栏杆和钢化玻璃,以及几十层高的悬空。
风很大,贺致远迅速出了一身的黏腻冷汗,瑟瑟发起抖来。
“你是——”
艰难地出声,视线逐渐聚焦,看清面前的人,贺致远突然噤声。
掐着他脖子的人,他见过。
他从贺致浩嘴里听过这个人的名字,陆时。
陆时手指扣紧贺致远的脖子,见他脸色涨红,发紫,呼吸困难,手指上的力道却半分没有松懈。
甚至还将贺致远推了推,令他大半个身体悬空。只另一只手,松松扯着他的衣摆。
他眼里眉间,满是冲撞的戾气。
这一刻,贺致远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陆时想杀了他,或者,想松手,把他从这里抛下去。
高楼的风肆虐,如同扯破的风箱,自天际涌下来。
贺致远眼球外凸,脸色紫红,汗珠一滴一滴沿着鼓胀的太阳穴往下流,很快被强风吹离。
他整个人止不住的战栗发抖,甚至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糊了半张脸。因为恐惧,瞳孔缩得如针尖大小,喉间艰难地呼嗬。
陆时神情冷厉,连呼吸都不曾乱。
指节用力到失去血色。
这时,他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连续的几下信息提示音。
陆时朋友不多,聊天软件的列表里,人更少。祝知非和魏光磊,都习惯给他打电话。
会经常给他发信息的,只有楚喻。
将贺致远死死抵在钢化玻璃的金属柱上,陆时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他嗓音很轻,混合啸啸的风声,却让人心中生出无限的恐惧。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